宋玉風當年問過師傅,有意義嗎。
周煙喬說有。
一支筆,是他面對生活的槍,一雙眼睛,是他對歷史事件的記錄和呈現。
“如果怕死怕事,就不該來吃記者這碗飯,”任南野不甘示弱,露出他蠻橫的一面,在追問里步步緊逼:“既然來了,哪怕踩在萬仞之上也沒什麼好怵的。”
宋玉風看著他,眸里有了兩分哀憐:“鐵血記者都沒多少好下場。”
“那又怎麼樣?”任南野說:“我只知道報道真相是記者的本職。”
天際閃電一晃,轟隆巨響。
豆大的雨滴毫無征兆砸下來。
雨水折射出燈光的瀲滟,在黛藍的天幕中徒然綻放,散成了斑斕的星星點點,映照在任南野那張孤傲的臉龐上。
隔著凄凄風雨,兩個男人對峙著,誰也不肯讓步。
宋玉風在媒體圈這麼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但這個新聞真不好做,光是趙倩提及的人,就夠他們喝好幾壺了,更別說隱藏在背后的利益盟國,倘若往深處挖,說不定還會引發整個司法系統的大地震。
宋玉風蹙眉,沉默了好一陣,他才抬頭:“這件事我會處理,你別管了。”
任南野還想說什麼,還沒張口就被宋玉風掐住下巴,他狠力將人拉進。
宋玉風罕見地露出不容置否的蠻橫:“我說了,我來處理。”
兩人鼻息相聞,視線與視線對接。
一瞬間,他化身為獵豹。
“聽懂了嗎?”宋玉風聲音仍然溫和,捏著任南野下巴的指節卻掐得泛白。
燈光昏散,籠罩著宋玉風整個人,他的影子從地上攀延而生,變成了一張龐然捕網。
任南野在他的目光中感到心臟驟縮,竟生出了一種錯覺,他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被吞噬殆盡。
但他不能退縮,只好仰高下巴,在微妙的氣氛中接住宋玉風的眼神,一來一回地做著較量和試探。
半晌后,認輸般。
宋玉風眸光往下調,手上的勁兒跟著松開,他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摩挲著任南野發紅的下頜角,用對付小孩的口吻,柔聲說:“行了,昨天幾乎沒怎麼休息,你早點回家,好好睡一覺。”
小區,清晨七點。
別墅里的大床無疑是高檔貨,十足柔軟又不失彈性,但宋玉風睡得并不安穩,總覺得身子跌落在一團云霧里,又輕又綿。
他被夢魘住了。
宋玉風平常極少做夢,但他今晚反復夢見一個人。
那人站在夜風里,額前的碎發被吹亂,精巧的鼻尖上有一顆小黑痣,宋玉風看不清楚他的身量,卻能看清楚他的眼睛,幻妙的,詩意的。
那樣一雙眼睛猶如猛虎伸出爪牙,忽地攫住了他。
宋玉風倏忽睜開眼,頭頂是閃爍著微弱晨曦的天花板,日輝從窗簾縫隙中瘋涌進來,床頭柜上的手機響個不停,惱人的鈴聲在房間回蕩。
“老大,我我我.....”電話那頭的范小西支支吾吾。
“你你你什麼,”宋玉風揉著酸脹的太陽穴:“說事兒。”
“那個....”躊躇片刻,范小西嘟囔著:“您讓我盯的人不見了,從昨天中午開始野哥就沒露過面,手機也打不通。”
宋玉風忽感一陣頭疼,說了句:“知道了,”便掛斷電話。
贊助的事還沒著落,他手頭上一堆事要忙活,不能隨時去臺里。
那天離開單位前,宋玉風特地囑咐范小西看好任南野,電話一來他就曉得,這只野貓關不住。
身|下一片潮濕粘膩,像春天里,雨后初歇枝頭上一簇濕漉漉的桃花。
宋玉風掀開薄被一看,低聲罵了句臟話。
該洗內褲了。
第17章 暗訪
下午三點,廣平大廈。
大廈位于Z市的南邊,十多年前這里是個古色古香的城中村,傳言坐落了某個晚清詩人的故居,新城區改建后蓋了新大樓,但市政為了傳承文化遺風,那棟青磚灰瓦的建筑還保留著原始面貌。
來瞻仰詩人故居的文青和背包客不算少,一年四季,人流熱鬧。
面試的地點在四樓,旋轉門兩旁站著身穿紅藍相間制服的保安。
電梯緩慢上升,任南野對著反光玻璃整理儀容,又摸了摸翻折衣領,那里藏著一枚針孔攝像頭,他表現得很自然,不敢泄露一絲破綻,因為從進大廈開始,他就發現監控無處不在。
電梯門徐徐展開,任南野深吸一口氣,邁步踏出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開闊的大平層,裝潢奢華,天花板呈圓弧狀,上嵌銀灰色鎏金裝飾,配三盞水晶流光吊燈,映得滿堂金碧輝煌。
前臺沒人,任南野站在原地張望。
后面倏而傳來一個柔魅女聲:“你有什麼事嗎?”
來人是個身材豐腴的女人,丹鳳眼配吊梢眉,渾身名牌,紫色長發,燙了個風情大波浪。
“您好,我是來面試的。”任南野一言一行落落大方,微彎腰,雙手將牛皮紙袋遞過去。
他穿了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配一件廉價的淡藍色襯衫,一雙logo歪歪斜斜的回力鞋,看起來像冒牌貨。沒打理過的劉海自然垂下,遮住秀眉,再用一副土氣的黑款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
任南野五官本就顯小,這麼一裝扮,更像新硎初試的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