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小朋友從小就要學習獨立,床鋪自己鋪,上廁所自己去,吃飯自己來,總之每一件事都在催促著他們快點長大。
那是一天很尋常的夜晚,九點左右,任南野洗漱回來,發現他的床鋪好了,還換了干凈的床單,白色的小碎花,散發出馨香的青檸味。
康澤吭哧吭哧抱過棉被,大得蓋住了他小小的人,笨手笨腳地往床上扔。
任南野給他搭手,看著他的眼睛,第一次跟他講話,說了謝謝。
康澤驚了一跳,原來這個漂亮又白凈的小哥哥會說話,聲音還那麼好聽,比小提琴好聽了不止百倍。
從那句謝謝開始,兩人才慢慢熟悉了彼此。
小孩兒都渴望玩伴,任南野和康澤還是同一個人送來的,關系里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密。
任南野比康澤大一歲,康澤就叫他哥哥。
康澤自小無親無故,不知道父母兄弟為何物,可是他喜歡這個笑起來輕狂傲氣,沉默時孤獨落寞的小哥哥。
孤兒院的伙食不好,護工時不時還會克扣他們的口糧,這群小孩挨餓是常事。
任南野膽大,他餓得受不了了,就會等到半夜偷偷跑進廚房,拿點饅頭或者放涼的飯菜,他每次都會給康澤拿一份。
“喂,別睡了,”拍醒康澤后,任南野連忙朝他比了個噓,他頂著那張瘦小的臉,睜著好看的眼睛,“跟我去花園。”
康澤心里害怕,但還是躡手躡腳地掀開被子,跟他出去。
“給你,吃吧,”任南野把干巴巴的白面饅頭丟過來,自己盤腿坐在地上狼吞虎咽。
康澤捏著干饅頭,咽了口唾沫,他小心地左右看了看風聲沙沙的花園,“你膽兒怎麼、怎麼這麼大,萬一被發現了,要挨罰的。
”
餓極了,任南野吃得滿嘴碎屑。
饅頭噎脖子,任南野拍著胸口緩氣,好一陣才說:“管他的,打死總比餓死好。”
任南野吃完了饅頭,粗魯地抹了兩下嘴巴,就緊緊盯著康澤手里的。
“小野哥哥,你、你還餓麼?”康澤有些結巴。
任南野愣愣地點頭。
康澤稍顯笨拙地把饅頭掰開,“那咱倆一人一半。”
任南野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擺手說,“不要了,你吃。”
那模樣像一只饞嘴的小野貓,明明都流口水了,但還是努力裝出大哥哥的樣子。康澤覺得溫暖,后來,他還是把半個饅頭塞進任南野手里,揚起臟兮兮的小臉沖他笑。
世界上哪里都有小團體,連孤兒院也不外如是。
院里有個大胖小子,為人蠻橫,一群小屁孩整天跟在他后頭喊大哥,除了任南野和康澤。
年幼的康澤安靜膽小,六七歲了說話還會結巴,因為營養不良,他個子比同齡人落后不少。
在一眾從小就懂得察言觀色的小孩中,他就像一只沒有爪牙的獵物。
胖墩尤其看不慣任南野,他身上總有種不符合這個年紀的輕狂,自然而然,胖墩也看不慣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后的康澤,任南野不在的時候,他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那天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康澤撐著一把漏雨的紅傘,在回宿舍的路上被那群小王八蛋堵了。
拳頭和辱罵來得莫名奇妙,充滿惡意,康澤滿嘴都是血腥味,就在他懷疑自己會不會就這樣被打死的時候,任南野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從草場上沖了下來,他和那些小王八蛋打成一團。
最后的結果是任南野斷了一根肋骨,滿是傷痕的身體又添了一道疤。但那群小王八蛋也沒好到哪去,胖墩差點被任南野廢掉一條腿。
“小野哥哥....對不起....”康澤看著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任南野,眼眶發粉發紅,鼻頭擤得發亮。
“哭什麼,”任南野恨鐵不成鋼地擰了下他鼻尖,“你聽過那句話沒....男兒有淚不輕彈....”
“你、你以后再也別打架了。”康澤話音是全是哭腔,像一團青山間的霧靄。
任南野打起架來簡直不要命,某個紅眼的瞬間,康澤都覺得任南野想掐死胖墩。
康澤低著腦袋,“以后你去哪我都跟著你,不給你添麻煩也不讓人欺負。”
任南野取笑他:“粘人精啊你。”
康澤紅著大眼睛點頭,手指卷著衣角,掐得指尖泛白,“小野哥哥.....你....你會不會永遠都保護我?”
任南野錯開他灼熱的目光,康澤在年幼的任南野臉上看見了類似悲戚的表情。
“不知道,”沉默了好久,任南野像個小大人,說:“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聽到他的回答,康澤眼淚掉得更厲害。
他那時還不懂得自己的感情,甚至進入少年時期,他和任南野的關系仍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改變,他還是如多年以前,凝望著他寬闊,遙遠的背影。
他們一直上同一所學校,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
康澤記得高中那會下了晚自習,他和任南野坐在學校的操場,吹著夜風,頭頂是一片浩瀚宇宙,任南野抬頭看月亮,看星星,他沉默而晦暗,始終一言不發。
廣闊夜空下,任南野被一片無邊夜色籠罩,康澤好想給他一個擁抱,但他不敢,只得這麼傻傻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