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醫院的棉被不干凈,盡管任南野從來不是個講究的人,他還是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又給人挪了挪被子,移到下頜處才起身出去。
折騰半天,宋玉風完全失去了平日矜貴的模樣,穿著單衣,后背那塊被汗浸濕,微長的頭發有些亂,只有臉是好看的。
任南野蜷縮在病床上,眼眸半瞇,小聲嘟囔著。
“說什麼?”宋玉風彎腰,側過耳朵,碰到了他的嘴巴,“我沒聽清。”
任南野生病,難得露出弱勢的一面,他哼唧著,“.....不...不打針........”
宋玉風都快被他氣笑了,“現在怕疼了,問你只說會沒事。”
任南野意識混亂,手和腳都使不上勁兒,他虛虛地抓住宋玉風小指,晃了晃,“不打......”
白皙的脖頸垂著,拉出條漂亮又脆弱的弧度,這樣的姿態太招人心疼,可憐樣看得宋玉風心里又酸又澀。
護士抽完針水,用手指彈了彈氣泡,對宋玉風說:“你把他褲子脫了,讓他背對我。”
任南野抓著他小指不放,病懨懨的搖頭。
“你發燒了,不打退燒針不會好,”宋玉風給他解扣,拉鏈往下,露出白嫩的皮膚,小聲在他耳旁哄:“乖,聽話。”
護士動作利落,消毒,針眼扎下去,不過轉瞬功夫。
宋玉風按著懷里小幅度抗拒的人,聽見他軟綿綿地哼唧,貓兒似的。
扎點滴也不老實,護士費了老半天勁兒,差點戳腫了,比小孩兒還難伺候。
“行了,有什麼需要就按鈴啊,”護士吐出口長氣,解脫苦海似的趕緊推車走人。
宋玉風貼著他耳朵說,“輸完液就舒服了。”
病床上的人給自個兒鬧累了,閉著眼睛,額頭還是燙,嘴里卻念叨著冷。
病房四周白的刺眼,床位靠墻,上邊的窗戶開了縫,夜風不斷灌進來。
宋玉風站那鼓搗半天,窗戶生銹關不上。他只好抬腳勾過椅子坐在床邊,側過身子擋住那點風。
“這樣好點沒,”宋玉風問。
病床上的人也不知聽沒聽見,腦袋歪朝另一邊,沒回話。
吊瓶滴得快,任南野胳膊露在外,宋玉風怕他還冷,于是握住任南野打針的那只手,小心地避開針管,把溫熱的體溫傳給他。
宋玉風給他暖著手,又怕針水滴太快任南野疼,他摸到調節管,給撥慢了。
病房安靜,針水一滴一滴掉落的聲音異常催眠,這樣坐上會兒宋玉風就忍不住打盹。
電視臺事多,宋玉風這幾天累得不行,連整覺都沒睡過,可他不敢閉眼,困了就甩甩腦袋,強迫自己清醒,一直盯到三瓶針水滴完。
宋玉風探任南野額頭,熱度退去不少,又摸了摸他發白的嘴唇,動作輕得像碰一只貓。
“醒醒了,咱們回去睡。”宋玉風頂著黑眼圈,輕聲說。
任南野沒動,像是聽不見。
宋玉風瞧著他睡熟的側顏,實在不忍心叫醒他,便撐著疲累的身子,守在旁邊看著他睡。
不知道是溫暖的掌心還是熟悉的沉香,任南野睡得很沉,他能感覺到周邊的動靜,拔針管聲、推車輪子碾過地板的聲,還有宋玉風的呼吸,他都能聽見,但就是醒不了。
他在病中做了個夢,夢見三四歲時住的那棟老房子,大瓦房,窄窗戶,光透不進來。
任南野穿著嶄新的小棉襖,蹲在院子里堆雪人,一雙小手凍得通紅,臉上卻掛著天真的笑。
廚房里站著個漂亮女人,穿著碎花棉長裙,像一朵嬌艷的紅玫瑰,她手拿漏勺,白菜肉餡餃子的香味飄得滿院都是。
任南野撅起小鼻子嗅了嗅那味,聽見里頭喊:“南南吃餃子了。”
“來啦來啦,”任南野拍掉手上的雪花,撒腿往里跑,像只快樂的小小鳥。
“媽媽,有糖嘛有糖嘛?”任南野趴在桌邊,白瓷小臉擱在胳膊上,一雙小短腿在桌底晃蕩,等著香噴噴的餃子端上桌。
“媽媽包了五顆呢,”女人坐在他身旁,珍愛的摸著他的頭發,“快趁熱吃。”
任南野用筷子夾起餃子,一口咬下去,咬到了滿嘴的芝麻香。
“好吃嘛?”
“好好吃,”任南野笨手笨腳的夾起餃子往女人跟前送,“媽媽也吃。”
就在他抬起小手的瞬間,適才溫柔似水的女人突然變了張臉。
任南野嚇得手腳一抖,筷子掉到了地上。
他看到女人臉色青白,血紅的眼睛睜開,眼球突得像要爆出來。
毫無征兆的,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臉上,白皙的小臉劃出一條血痕,任南野耳朵嗡嗡響,疼得厲害。
“媽...媽媽....”任南野被蠻力推搡倒地,驚恐地搖著頭。
女人撲過來,掐住他的臉,撕咬他,咬得稚嫩的肩膀沾滿了鮮血。
任南野太小了,沒辦法反抗,只能仰著臉哭。
“不聽話!”
“打死你!打死你!”
“小雜種!”
鍋碗瓢盆碎得遍地都是,窗外的寒風像撕心裂肺的尖叫。
任南野被打得皮開肉綻,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凍得嘴唇青紫,星星般明亮的眼睛熄了燈。
女人再次出現時又換回那張恬美的臉,她眼淚婆娑,抱起破碎的任南野,懊悔親昵地吻他額頭,他的小嘴巴,跟他說,對不起,媽媽愛你。
她含著眼淚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把一整個世界都還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