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若辦案,不問緣由,只問是誰殺了人。我從不允許誰藐視律法,褻瀆律法。
趙泉說他要滌除法外之惡,他若殺人,必是該殺之人,手下不會有一個冤魂。
我說私刑若是盛行,要律法何用?
他嗤笑道,若作惡者手眼通天呢?若作惡者狡詐異常,明知兇嫌是他,卻證據不足呢?
沈青,身為執法者,面對兇手,你確定你就不會有無奈的時候?
他的話如同一塊干面包塞進我的咽喉,噎得我喉頭充血。
我盯著他,沉默了三四秒鐘,如發誓般道:「若你將來殺了人,我必親手抓你,將你繩之以法。」
趙泉笑道:「若是終有一個人要抓到我,我倒希望這個人是你。」
很奇怪,我們這兩個水火不容的人,竟是彼此唯一稱得上朋友的人。
畢業時,趙泉送了我一幅畫,上面畫了魏晉時期的竹林七賢。
我問他為何是竹林七賢?
他說因為他覺得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友誼,和其中兩個著名人物比較像。
我說純屬扯淡。
湯姆遜老爺子也送給我和趙泉一份畢業禮。
那是一柄小小的木質法槌和一把袖珍可折疊,精鋼所制的死神之鐮。
當時,并排擺在湯姆遜的桌子上。
我讓趙泉先選。
他沒有跟我客氣,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先掂了掂木槌,輕嗤一聲道太輕了。
又將鋼鐮拋了拋,道了聲有意思。折起鋼鐮,揣進兜里,對我說這個歸他了。
6
出了命案現場,我一口氣抽了兩支煙。
專業而不拖泥帶水的殺人手段、死神之鐮的傷口,熟悉的感覺猶如海浪般的一波一波拍打著我的神經。
方鈴看我神色凝重,少見地沒有揶揄我,指揮兩個新手輔警找刑警隊把尸體運回局里。
小余盯著劉掌柜把昨晚的菜單抄了一份,帶回局里。
「頭兒,你是不是也注意到了,廚房外間放了一個鐵籠子,半人高。你說他們昨晚究竟吃了什麼?」回去的路上,小余悄聲問道。
「不管吃了什麼,這個東西肯定給他們帶來了殺身之禍。刈草者從不濫殺無辜,他們應該是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
「頭兒,你認識這個刈草者啊?」
「不知道啊,我希望他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我無比惆悵地答道。
7
第二天一早,我帶著小余到蒲海山和張志安家里走訪調查,竟在這兩家也發現了鐵籠子,空的。問他們都說關穿山甲用的,我心中冷笑,若是穿山甲倒好了,就怕不是。
轉了一大圈,我們回到局里已經是下午四點左右了。
不想,正趕上一局子的人集體嘔吐。
局長老魏氣得直拍桌子,用上海話一口氣罵了十幾句。
原來,今天中午警局收到一套上好的骨瓷茶具。
下午茶時,有人提出用新茶具泡茶,喝了兩泡才想起來,看看是誰送的。
「沈青,儂知道的吧?牛皮紙的顏色和棕色的布放在一起,有多難看得出,好伐?還笑納?冊那哪個能笑納?」
「伐要太老卵了,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老魏一個東北人總喜歡撇上海話表示親民,聽得我腦子直抽筋,我只好拿過老魏手里的盒子來看。
在盒子的底部,放骨瓷的棕色絨布下面,躺著一張一指寬的牛皮便箋。
上面赫然寫著:「蒲海山張志安骨瓷,請笑納。
」
看來,蒲海山和熊飛鶴的頭顱找到了。
刈草者會制作骨瓷。
我心中刻畫的刈草者形象愈加清晰,但心情卻愈發沉重。
因為,案子正以一個我極不愿意看到的樣子,慢慢展開。
老魏遞了根煙給我,問了案子的進展,言下之意讓我趕快找出刈草者,繩之以法,就地正法也行。一句話,盡快搞死他。
這位留日歸來的酒肉局長果然簡單粗暴,他壓根兒不知道我們面臨著一個怎麼樣的對手。
要破案,如今當務之急,便是弄清楚那晚他們吃了什麼,以及找出第二位客人,也就是第三個人。
8
我讓小余再去一趟德興酒樓,把劉掌柜和主廚帶回警局喝茶。
不料,劉掌柜說廚子他已經辭退了,不知去向。
審訊室里,劉掌柜一雙眼睛看著腳尖,滴溜溜轉。
我狠狠吸了一口含在嘴里的煙,火星迅速蔓延到煙蒂,把包著火星兒的煙頭用力按息在桌角兒。
「聽說,劉掌柜包袱都收拾好了?」
小余說再晚一步,這老小子就跑了。
劉掌柜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一臉僵笑道:「老母病重,回鄉探探,探探。」
直覺告訴我,他肚子里有料。
「劉掌柜,咱們也別繞彎子了。接下來,你每一句話最好都說實話。」我拍了拍桌子上的皮鞭。
劉掌柜點了點頭,剛擦完的汗又冒了出來。
「劉掌柜,那天晚上,蒲海山的請的第二位客人到底來了沒有?」
「沒見人啊,沈探長,千真萬確。中間有個小廝上樓一趟,好像說另外一個客人有要事走不開,蒲老板當時還伐開心。」
劉掌柜當真不知道第三位客人是誰,還是出于某種原因不敢說是誰?這第三個客人到底是蒲海山生意的合伙人還是犯罪的兇嫌刈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