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了一束素凈的白菊,走了一段蜿蜒而上的石階,快到辛母的碑前時,卻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半蹲著正在擦拭墓碑。
對方剛好擦完碑體的側面,一轉頭見到邵承昀站在一旁臺階上,也愣了愣,“邵總...?“
邵承昀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見孟冬林。
兩個男人站在辛榕母親的碑前,都沒說什麼話。
邵承昀放下花束,在那位面目清秀的母親照片前站了一會兒,最后鞠了一躬。孟冬林早他半小時過來,也已經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好了。
孟冬林把燒過紙錢的鐵桶放回原處,和邵承昀一同出了墓園。
到了停車場邊,兩人都不急于上車,站在一處有樹蔭遮擋的角落抽了根煙。
邵承昀抽的是孟冬林遞來的一支,他自己沒有隨身帶煙的習慣,還回打火機時道了聲謝。
孟冬林這次沒有主動談到辛榕,大概是知道點什麼的,沒有再戳邵承昀的痛處,只是感嘆了一句,“沒想到邵總會到這兒來。”
邵承昀沉默片刻,而后說,“辛榕曾在郵輪上和我說過,他母親的遺愿是讓他慎重選擇結婚對象,讓我高抬貴手。”
——可是邵承昀當時沒那麼做。
“...... 今天過來,是想給阿姨道個歉。和辛榕結了婚,卻沒把人照顧好。”
邵承昀說完以后,垂眼吸煙。他以拇指和食指捏住煙嘴,抽煙的樣子看著很有風度。在狀似平靜的講述中,流露一絲不易覺察的眷戀和溫柔。
孟冬林聽后,沉默一會兒,才說,“邵總有心了。”
這句話是發自肺腑的。經過這麼長時間,孟冬林必須承認辛榕當初沒看走眼。
邵承昀對他是用了心的。
他們兩個本來不熟悉,說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每聊一句,中間就要停頓一陣子。
后來邵承昀突然說,“辛榕小時候什麼樣?”
孟冬林挑了下眉,笑起來,說,“這可有得聊了,辛榕小時候就拔尖兒,跟我們這些不思上進成天搗亂的大院孩子不一樣。”
頓了頓,孟冬林臉上的笑容收了一點,聲音也沉了些,又道,“辛榕救過我,邵總知道嗎?”
邵承昀聽后搖搖頭。辛榕沒和他提過多少自己的事,這也是分開以后邵承昀覺得遺憾的地方,曾經有那麼多時間相處,卻沒有多了解辛榕一點。
“我爸以前愛喝酒,喝蒙了回家就打人。打得特別狠,我媽和我都逃不掉。” 孟冬林彈了彈指間的煙,慢慢地說,“我大學快畢業那年他把我媽頭打破了,我也給他打紅了眼,從廚房里拿了把菜刀出來,砍了他一刀。”
“當時周圍鄰居都嚇傻了,沒人敢上來勸阻。是辛榕沖出來把我拖住,還被我誤傷劃了一刀。”
“也不知道辛榕當時怎麼有那麼冷靜,我爸追回家里,辛榕把我反鎖進廚房,自己故意上去跟我爸對抗。結果警察來的時候,就看見我爸把他摁在地上打。”
——像是辛榕會做的事,邵承昀心說。能為一個朋友做到這種程度,難怪孟冬林放不下他。
“我爸打我和我媽,跟他打辛榕,那就不是一回事了。” 孟冬林說著,搖頭笑了笑,“家暴是一貫不了了之的,但辛榕那時候是全校的尖子生,每次摸底都是全區前幾的。我爸把一個前途光明的高三好學生給打了,后來判了故意傷害關進去了。
我媽和我才算是從此解脫。”
孟冬林說完,香煙也燃盡了。
他和邵承昀又聊了幾句,然后各自上了車。
孟冬林那輛越野車先開出去的。
邵承昀獨自在車里坐了會兒,慢慢消化了一下孟冬林講述的那個故事,心里描摹著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的樣子。
分別得越久,邵承昀好像越愛他了。
那些浮于表面的泡沫逐漸消失,余下是靜水流深的感情。
從別人口中聽到辛榕的過去,多少讓邵承昀有些感慨。如果可以跨越時空的距離,他很想抱一抱當年的那個少年。
在辛榕母親的墓前偶遇孟冬林這事,很像是一種冥冥之中的祝福。讓許久沒有聯系的兩人,都輾轉得到了一點彼此的消息。
當天晚上,孟冬林給辛榕發了條信息,提了一嘴自己在墓園見到邵承昀的事。
可能是因為時差的原因,辛榕隔了幾小時才回復:謝謝冬哥,我知道了。
文字簡短,孟冬林或許想象不出來辛榕聽聞這個消息時心情有多振奮。
一個時長一年的約期,最初的幾個月是最煎熬的。辛榕也在惴惴不安中過了一百多天。
得知邵承昀出現在那樣一個緬懷親人的地方,于辛榕而言意義太不尋常。他忽然踏實了許多,余下的半年好像也沒有那麼難捱了。
邵承昀偶爾會從一位有些私交的校董那里獲知有關辛榕的消息,比如他的課業取得了全優的成績,又比如他拿到了很好的實習機會。
辛榕還是一如既往的努力,邵承昀遠遠地關注著他。
看他與世界交手,也等待有一天他與自己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