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編修暗暗猜測他們手中這份堪為魁首的薦卷便是宋時的,取來各房二三兩場試卷后,便叫周副考官與他同看手中那份。
第二場考的是四道判題、一道擬宋慶歷元年進萬年歷的賀表、一道論“大哉圣人之道”的小論。
判題皆是出自大鄭律,對便是對、錯便是錯,這份卷子里又能在依制合律之上對于弱者加了幾分憫恤,兼顧律法與人情——
如判婦人背夫私逃之罪,別人多按和奸直接判了兩方各杖九十,他卻要分出婦人是自愿通奸或是受男子挾制不得已與之通奸的。若是自愿的,雙方問罪之外,更要細究有無居中牽線者,若有也須治罪。但若是因男方以勢挾迫婦人相從的,便宜按官吏逼奸治下百姓之例,將其罪加二等,杖一百、徒三年,婦人則宜視情況減等。
只看這道判題,便不是只坐在房中看書,不問窗外之事的書生能判出來的。
給事中主彈劾天下官員違法之事,于律法都學得格外精熟,見了他這能善用律法十六字意訣中加減刑之訣的答案,驚喜道:“難怪兩位房考官一力推薦此人,單這道判題便寫得嚴謹細致、輕重得宜,不似未經官場的儒生,倒像是個斷過無數案倒的老道通判。”
老道不老道的且不論……這些考生中好像確實有一位的師兄就是個通判哪?
兩人對看了一眼,各有所思,先在判題后面題了兩句“問擬得當”“論罪精詳”的判詞,便迫不及待地看起了后面的表章與論題。
獻表考驗的是學生的文筆,只要詞意典雅,稱頌得宜即是好文章,而這個學生的獻表中不光引述了自上古以來圣人定歷法之功,竟還略寫了幾句些觀星象、推演歷法之道,并能將古今計算歷法的方式相比較,指出推衍歷法的舊制究竟是怎樣出錯的。
他們這兩位考官都只在史書中看過新歷舊歷計算出的日子有差之事,他竟能寫出錯在何處!
別人在場上只求寫出典雅合制的文章就夠了,他哪兒來這麼多工夫,還把這點添進去!他老師是什麼人,竟還懂得天文歷法?
兩人看完了文章便急著去找判語,想看看桓凌對這題是怎麼判的——若是他師弟寫的,他的判語中或許有些珠絲馬跡。
然后他們就看見了滿篇“學識該博”“考據詳盡”“精于歷法”“詞藻華麗”“忠愛滿紙”“宛然宋人文字”……
不是他師弟!
前幾篇經義題的判語還規格之內,讓人不好分辯,這篇卻實實在在是顯出了考官對這學生的極度喜愛,桓凌這麼老成持重、公私分明、懂得分寸的人怎會不知避嫌,這樣用力地夸自家師弟?
這份卷子既然沒有某考官師弟的卷子之嫌,那麼寫得好就該往高名次排。
兩位主考看過了第二場的判、表、詔、論,又看第三場五道策問。
三篇經史、兩篇時務策,頌先帝之德則忠愛之心溢于言表;敘道統傳承則如親歷其世,承先儒教誨;言古史得失如掌上觀文;論臣子忠諫之道已見忠正剛直之氣;議兵制慨然有提領大軍蕩平天下的氣概……
這學生寫的好文章,考官也能舉薦得人,福建不愧是科考大省,學風這樣濃厚。
兩位考官精神受前面判語的影響,也不由自主地多擬了幾句判語,判到最后一問兵事題時甚至寫下了“子其當世之俊杰也”,“來日兵食之寄持此可待也”之語。
何止春秋房考官薦他,他們兩個主考、副考也想高薦他了!二人寫罷批語,便把這束卷子單擱到多寶閣上,以備最后填榜時安排名次。
撂下這份屢出人意卷子,二人便投入到艱苦的復核、搜落卷當中。從九月初一忙到初九,終于選出三場俱優的中試試卷八十五份。
九月初十,中試及副榜考卷大體排好后,十四房同考官齊聚正堂,與兩位主考,簾外監臨、提調等官一道核對朱墨卷上的號碼,拆封卷頭。
這是最后一次核對試卷,刷下原卷墨污的、字跡不佳的,或是朱墨卷有差異的卷子。有被刷下去的卷子,就從之前落到副榜的卷子中挑最前面的遞補。而副榜的五十份卷子也要核對,因中副榜之人有資格入貢到國子監讀書,也得把之前已貢入國子監的去掉,由新人遞補上去。
最后則是拆彌封,由副考官在朱卷上填考生姓名,主考在墨卷上填寫名次。
臺下有書吏依次呼名,提調官、監臨官與十四房同考會監,保證選士公平。八十五名舉子從后往前喚名填榜,眾同考官心中早有屬意的學生,也都揪著心聽著名單。
一個個曾在講學大會上出過風頭的名字響起,一個個曾寫文章稱頌講學大會的名字響起……從下午填到深夜,大榜上的名字越填越滿,眼見著已倒逼至五經魁的位置。
已經有幾位考官感嘆起看中的學生恐怕不能考取了,兩位主考還掂著宋時,到此時也覺得他怕是難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