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官場上這樣的道理隨處可見,他卻不甘心讓時官兒做這樣的犧牲者。是他們自家求名利,來日無論求得什麼,也該自己擔著才是。
桓侍郎閉了閉眼,半晌才平緩情緒,厲聲吩咐道:“都察院會推結束前,你哪里都不許去,也不許跟人提起你在福建做過考官的事!”
只是福建省解元……他長孫女與宋時的婚事畢竟還沒鬧到盡人皆知,他這個三輔也還鎮得住官場。各省登科錄送進京后,都要由禮部封存,他在部里壓壓議論聲,等過了新年周王與王妃大婚,這樁盛事就足以壓過一切了。
哪怕那宋時明年就進京考試……
就算他運氣好考進了三百名內,一個小小進士與天潢貴胄,任誰都知道該如何取舍。
第70章
周王的婚禮最終訂在了正月初十。婚禮正式舉行之前,王妃也能回娘家住上幾天, 陪伴家人, 等待禮官上門冊封。
桓家人丁并不興旺, 除已定了周王妃的元娘之外,只有一位才滿十歲的庶女, 已借著堂娘的身份與永安侯趙家訂了婚。好在桓家姻親不少,婚禮之前家中伯母、姑母、姨母、表姐妹都趕來拜賀、陪伴,也少解了她這些年的孤寂和苦悶。
自新泰二十年入宮, 婚事一推再推, 她在宮里也聽了不少流言蜚語, 甚至幾次從噩夢中驚醒,都夢到這樁婚事不成, 她又被退回桓家, 嫁給那不成器的宋時。
雖說她現在也聽說宋時有了些出息, 弄出了種新的印書法, 辦過福建講學會,可那又有什麼用?不過是些不關前程的雜事, 說起來是能在文人中搏個好名聲, 卻不如省下這些工夫, 踏踏實實讀書, 早日中個進士。
若他有出息, 祖父怎會頂著毀婚的罵名將她送入宮里?
桓元娘揉了揉額角,嘆息一聲。身邊伺候的宮人,特地來看望她的親長、表姐妹、閨中舊友便都滿面關切地上來問她是哪里不舒服, 可要請個大夫來診治。
她是未來王妃,婚禮之前可不能出任何差池。
桓元娘搖了搖頭,笑道:“只是屋內有些炭火氣,熏得人心中燥氣。宮里的炭都是不見煙氣的銀絲碳,墻壁間又夾著火墻取暖,冬日里靠著引枕讀書賞雪,實是難得的清幽之樂。”
原先在宮里時只覺著家里好,早晚盼著能回家住幾天,享享天倫之樂。可如今真回到家里,看著這些人滿臉汲求名利的諂媚,聽著她們攀比丈夫、兒女,教自己婚后如何轄制丈夫、小妾,卻只覺滿心陌生。
這樣的天倫之樂,還不如在宮里清清凈凈地看書呢。
聽說周王也喜歡看書,又溫柔孝順,定能和她脾氣相投。等他們成親之后……等將來周王即位,坤寧宮里還有一座屬于她的藏書樓,帝后二人“賭書消得潑茶香”,那才是真正的神仙日子。
她隨口說了句看書,便有位不知從哪里論得上親的表姨母巴結上來,殷勤地說:“桓小御史從福建回來,定然為大姑娘帶了許多新書來吧?我娘家有親戚在南方,聽說閩浙一帶都時興宋氏版的《第二屆福建講學大會語錄》。那書是主辦講學會名家手刻書版,文字極有風骨,卻不是外頭那些匠人刻出的可比,姑娘可看過這書?”
宋氏。
福建講學大會。
兩個詞合在一起,頓時讓桓元娘想起了此生最不愿聽見的名字。
她曾經差點與這個人成親,她嫡親的兄長也為這人與她生了嫌隙,甚至追著他去了福建,絲毫不顧她這個在深宮里惶恐無依的妹妹。
福建與京城遠隔三四千里,音訊難傳,而她兄長從御史謫落成小州府的通判,她這個未來王妃都聽了不少閑言閑語。
她常想著,若兄長還在朝中,是個前程遠大的御史,周王會不會一早便倚重她兄長?那些背地里嚼舌的宮人見了她兄長的豐采,還不知要怎麼傾慕呢。
憑祖父閣老之尊,她這王妃身份,兄長若在京里,恐怕也早娶了大族女子。他們桓家在閣、周王外家馬尚書在兵部,再娶一位部堂高官家出身的嫂嫂,周王早該穩穩當當地立了太子,她又何苦在宮中等了三年?
她的臉色霎時有些冷意,又旋即強抑厭惡之色,打迭起王妃氣度,溫聲道:“是麼,原來外頭出了有這樣的好書。我身邊倒是多放著些宮里帶來的圖書,足可打發時間,尚不需向外頭求書。”
那位姨母獻殷勤不成,險些惹了未來王妃不喜,屋里都是有眼色的人,自然沒人再提起福建那些新鮮事和那出名的人。
然而她那堂妹年紀卻還小,讓生母教養得一心要討好王妃姐姐,轉天便將桓凌回來時分送親友的《白毛仙姑傳》與兩本《福建講學大會語錄》拿給了桓元娘。
她自幼隨父兄讀書,眼力絕佳,只一見標簽上端正清峻、風格極佳的硬筆字便不由心生喜愛。
但看到《語錄》中宋時名字后那一行行熟悉的性理之論時,她眼中淡淡的欣賞便轉為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