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虛地掀起窗前紗簾,透過玻璃看了一眼上房和對面照出來的燈光,回過對著桓凌堅定地叫了聲“師兄!”
今天家里人多,可不能鬧出什麼事來!
卻不料桓凌也開口叫了他一聲“時官兒”,過來閉緊簾子,伸手在他唇間點了一點:“時官兒,今晚父兄都在,咱們卻不好像從前單獨相對時那麼隨意了。”
什麼單獨相對,什麼咱們,那都是你……你也好意思說出來!
宋時氣運丹田,抓著桌角的五指用力,險些像大俠一樣活生生掰下一塊木頭來。他師兄怕他摳得太狠掀了指甲,連忙抓著他的手腕認錯:“是為兄失口,都是我行事隨意,放肆無禮……”
宋時冷哼一聲,抬起手晃晃腕子,想把他的手指晃開。桓凌卻握著他的手按到胸口,整個人貼上來擁著他,低聲咬著他的耳朵:“時官兒只是隨我的意罷了。”
一團火騰地從宋時尾椎升到胸口,勾起前些日子吃他反客為主,在自己家里隨意妄為的舊恨,氣得他胸脯起伏不定,眼尾發紅,呼息都粗重了幾分。
他爹在上房睡著,他哥在對面待著,古代的墻沒有隔音!
隔音兩個字就像一盆涼水當頭澆下,宋時一下子冷靜下來,抬腳在他小腿上輕踢了一記:“起開,這簾子這麼薄,二哥在對面看見怎麼辦!”
桓凌順勢放開他,倚坐在桌邊,一手支頤,抬眼望著他,含笑說道:“時官兒怕什麼,我豈是那顧頭不顧尾的人?今日我特地要換到你房里是為正事,我要寫些東西,要你幫我磨墨呢。”
他還有正事?難道要寫彈章?
看個戲回來就想寫彈章,簡直跟他打個球回來就搞小論文一樣敬業了。不,比他還敬業,畢竟他寫論文是為賺錢,桓小師兄這純粹是為事業獻青春呢。
宋時有點兒佩服,也正經起來,提起水注往硯池里滴了幾滴水,取出個常用的墨條替他研墨。他從前常背著家里人抄論文、趕稿子,都是自己研墨來寫的,技術嫻熟,不多久便研出一池,屈起指背往桓凌面前推了推,說了聲“拿去用”。
桓凌對他的書房也熟悉到不遜于自己家的,伸手便翻出書架上的奏本紙鋪開,取一只羊毫在池中舔舔墨,向紙上落下。
宋時自然地伸長脖子往紙上看,只見他那筆尖墨汁拖曳,在紙上落下一句“將仲子”。
將仲子兮,無逾我里,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畏我父母。
將仲子兮,無逾我墻,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畏我諸兄。
去!這不懂事的!竟然拿六錢銀子一刀的奏本紙寫這種東西,那旁邊兒有五分一刀的連七紙你怎麼不用呢!
宋時氣得一把拉開他的手,搶過那張紙。本想揉爛了,但紙上也就剛寫了一句“將仲子兮”,揉它可惜了一張好白紙,他們社會主義接班人干不出這種事來,索性扔到一旁廢紙摞里,以后拿它練字用。
桓凌含笑看著他,溫聲問道:“時官兒既是嫌我浪費,那就不寫了,念與你聽可好?”
將什麼仲子,你一個老三,將也是將叔子!
宋時左顧右盼找不出個饃饃、饅頭來堵他的嘴,只好親自上手,按得他的臉都變形了,上半身險些支不住從椅子里張下去。
桓凌在他掌下吃吃地笑著,伸手摟住他的腰,將他按到自己腿上,仰起頭在他掌縫間笑說:“別鬧,真把椅子弄倒了可叫人聽見了。”
那椅子還真有些不穩,兩只前腿有些離地,晃晃悠悠的。宋時怕椅子真倒了,倆人這麼摔地下不好看,只好放開手,順道在他臉頰上重重擰了一把,喝斥道:“好好兒寫你的作業!不許再浪費紙!”
桓凌揉著臉頰問道:“什麼作業?是說奏議?你這幾年在南邊兒待的,官話都不大準了啊。”
宋時的心霎時漏跳了一拍,緊張得臉色微紅,強裝著不在意地說:“還不是叫你氣的!你又要彈劾誰,好好寫,折騰這半天,墨都要干了!”
桓凌見他臉色微紅,又不是燭光照出的顏色,顯然真有些羞惱了,便微微一笑,放他從自己腿上起來,重蘸墨汁來寫彈章:
“臣聞自今年春以來,達賊屢犯山、陜、甘諸省,邊軍數敗于賊手,情勢危重,陛下以百姓深苦賊患,必欲選揀賢能,調腹地駐軍以御邊患。然軍士有強弱,將領有賢否,必先擇良將而后能嚴操守、明軍士優劣,用展其長材。若有不知兵法、不習謀略、未經戰陣者,一旦調至邊關、獨守一方,賊虜來時豈堪應對?”
他想起這幾個月來屢遭虜寇襲掠的邊報,又想到臺下尚自看戲取樂,銀錢如潑水般灑向臺上的待撥軍官,不禁嘆了一聲。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雖說那些將官還沒撥到軍前,可以他們素日吃酒看戲、流連教坊的行事,到邊關未必做不出這樣的荒唐事。
更甚者到了邊關便把持權柄、任用私人、私役軍士、侵吞軍餉、強占屯田……如此一來關軍戰力更弱、守備虛空,只怕將來虜寇侵邊時帶來的損傷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