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因為什麼?那兩匹馬還在交頭并尾地湊在一起, 宋三元都快倒到另一匹馬上坐了, 還能為著什麼?
這兩人可是在朝堂上過了明路的關系,圣上前腳發付周王出京, 后腳便特地把宋大人派到陜西來做知府, 豈不正見得圣意如此?不然翰林外放總得有個緣故, 宋三元正編著本朝大典, 又沒聽說他有絲毫錯處,為何外放到地方?況且這天下間無數府州, 怎麼就恰恰叫他到了周王與桓大人所在的漢中府?
太祖曾道“是真名士自風流”, 只怕就是他二人這般了。
溫大人年少時也是個風流才子, 轉念間想明白這些, 等那兩人分開后, 才領著左右同知、經歷緩緩策馬上前,向桓御史問安行禮,請他們到西安府少坐。
桓凌婉拒了他的好意, 含笑解釋道:“王爺初到漢中,有許多事正待我陪同處置,本官也不敢在外多耽擱。這回我出來迎接宋大人,王爺還怕路遇盜匪,特地借了府中兵士,我們也得早些還回去。”
宋時是奉旨赴任,他也肩負重責,不能在西安多留連。溫大人與隨行的這一干官員不敢勉強,也只得帶著幾分遺憾目送他們離去。
幸好這回是平平安安離去,再沒個沖出來劫人的了。
西安府幾位官員終于可以安心地賞景踏青,桓凌安排兩名士兵在前引路,剩下的左右護住宋時帶來的幾輛大車,一并從官道西行。
路上不便說朝中事,宋時便跟他說起了自己離開前兩家的情況。
宋家自然一切安好,桓凌那位大堂兄在京也平平安安的,周王府的事他要避嫌,不會去打聽,但沒聽說圣上有什麼裁制便是好消息。
路上能說的只是些不要緊的消息,到晚間住進驛館,桓凌便急著關上房門,問他為何突然被發出京城。
他還沒出京時,宋時分明是個寵臣,以六品編修的身份入宮見駕都見過,皇子也要傾心結納。怎麼他才跟著周王到了漢中,兩三個月不見,他就被外放地方當了知府?
甚至沒頂個天使頭銜,徹徹底底成了外官!
宋時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這不是從六品升到五品麼,有什麼不好?我還覺得這是圣上為成全咱們,特地把我送到這里呢,不然我那前任漢中知府嚴大人也還不到考滿升遷的時候啊。”
桓凌眉角微抽,將他攬到腿上,緊扣著腰身逼問道:“宋大人,本官奉旨隨周王殿下巡查陜西文武官員軍政事務,卻是聽不得這樣的敷衍的。”
若不說實話,小心叫他剝去衣冠,先抽上幾百棍子再說。
宋大人雖升遷到五品,卻還比他這個四品僉都御史低兩階,讓上官拿住了,就連訴冤的余地都沒有,先被堵上嘴上上下下搜檢了一番。他還沒受大刑便緊張得腰身輕顫,腳下像踩著棉花般虛軟,一身的血氣都撞到頭上,低聲求饒:“大人輕些審,下官受刑不過,愿意招了。”
他那身官袍早被剝去,滿身新落的刑傷,喘息都有些費力,看著頗為可憐。桓御史也舍不得逼他太過,緩緩揉著他的心口幫他順氣,問他:“你在京里做了什麼?該不會是上本為周王殿下說話吧?”
他們出京時朝中兩派還為推舉哪位皇妃為后明爭暗斗,不到一月間,圣上卻忽然下旨要禮聘名門淑女為后,將朝中涌動的暗流壓下。
又過不幾天,便出了宋時被貶之事,故而他怎麼想也覺得這兩樁事必定有聯系。
他這些日子日夜憂心,只怕宋時為了他家的事對周王太過用心,才招致這場貶謫,如今見了人……
雖然人沒見怎麼消瘦憔悴,還能說能笑,把外放說得像平常升遷一般,可他知道宋時性情疏朗豁達,退婚這樣的恥辱都可以付之一笑,單看外表也看不出他在京里是否受了苦。
桓凌攬著宋時的肩,輕輕將他按進懷里,柔聲哄他:“你越不肯說,我越忍不住心里猜疑,何不給我個安心?好壞你人已經到這里了,便說不說又有什麼差別?”
宋時叫他揉搓得沒脾氣,微微抬頭,在他耳邊說道:“你知道前些日子明發天下,要迎立新后的詔書吧?”
那句“毋以妾為妻”就是他說的。
……說得好。
這話畢竟是個純臣該說的話,不偏不倚,難怪圣上肯取用了。不過他一句話壓住了兩位皇子的前程,狠狠得罪了德、容二妃,甚至后宮中其他有皇子、有可能登臨后位的娘娘,也就難怪圣上要放他出京了。
這不是貶謫,反倒是保護他。
桓凌總算徹底安了心,替宋時攏了攏衣襟。宋時剛叫他撥弄得如箭在弦上,看他又有要放開自己的意思,不禁輕輕“嘶”了一聲,腳跟往他腿上踢了一下:“僉憲大人這就不審了?當初我教你審案時可不是這麼教的啊。”
起碼得前后取個三五回口供,前后驗證,若有不同的還要再審,這才剛交待一句就不審了,出門可別說是他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