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面是人踩出來的,又細又窄、高低不平,兩旁是野草疏林,容不下兩輛馬車并行。
那輛大車上的人敬他們是書生打扮,讓他們的車先走,大車落在后頭跟著。
一路上因有樹林遮蔽,經濟中心原本十分惹眼的煙柱有時隱在葉后,只能憑著趕車人的經驗在幽林中穿梭。林子密處天色也顯得陰沉,鴉雀在頭頂盤旋,蛇鼠之類小物從路邊飛快掠過,發出一陣陣細碎聲響。
江師爺坐在車上,直如船行漢江,遇上風浪般難受,手里的饃都吃不下去了,倚在光禿禿的車桿上閉目養神。正昏昏沉沉間,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喊了聲“頭巾”,不知怎麼精神一振,便回頭看去——
他們前行道路上,一隊頭蒙黑巾的怪人正在騎馬而行,正堵嚴了他們的路。那些人身上都穿著灰色樸樸的舊衣裳,腰間帶劍掛弓,一半身子被樹蔭籠住,衣領間散落著些血色斑塊,在葉間光束下亮有些刺眼。
他的心也被那紅光刺得有些激動,剛要喊一聲“有賊”,他們大人便利落地掣劍在手,扶著柱子半站起來,冷然問道:“汝等是何人,與漢中府經濟中心有何干系?因甚在此攔路?”
對面卻有人更傲氣地問了一句:“你們沖撞我們大老……”
“住口!休對楊大人無禮!”
“不得無禮!這位是陜西巡撫楊大人!”
兩道清朗溫潤的男子聲音從對面傳來。隨著這聲音響起,他們身后的蒙面男子忙都跪下請罪,后頭車上的小販、兩個車夫也都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紛紛跳車行禮。
楊大人揮了揮手,道聲“不必多禮”,江師爺便帶士兵替他安撫百姓。
回頭看見那兩個帶頭的蒙面人抬臂去摸頸間,露出兩雙仿佛有些灰白腫脹的手指,又嚇得江師爺不敢多看。
楊大人卻看出那手上是戴著東西的,便瞇著眼看向那雙手上緊附的古怪織品,看他們如同赤著手一樣靈活的解開頸間活結,扯下一條黑底、邊緣襯花的半透明紗巾。
紗巾下露出兩張有些眼熟的臉龐,神色間微含歉意和敬意。年紀稍小的那位眼里還藏著些楊大人這般年紀也看不太懂的古怪神色,似崇敬、似驚喜、似乎還有幾分可惜。
他可惜什麼?
楊大人自是猜不出來自歷史下游的人看到名人生平被改動的遺憾,縱身一躍,輕健地落到車前。
對面兩人已深深下拜,對他道了聲“見過巡撫大人”。他也還了半禮,喚了聲“桓御史、宋知府請起”,一面細細打量著宋時的神情。
然而等他再抬起臉來,那些神色都已收斂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官場上一副人人都練得絕佳的體面笑容,向他說道:“下官們早已盼著大人來此處置大事。能在此處遇見,實為有緣,不知大人欲往何處?”
你們蒙頭蓋臉的,又要往何處?
楊大人身為巡按,又兼兵部右侍郎,正經管著他們兩人,如今面也見了,微服私訪是訪不得了,索性直接吩咐他們:“我今日才到城外,須得沐浴更衣,才好進城參見王爺。不知你二人在此何事?來時我便見著江邊有煙氣沖天,可引我去看看。
”
桓凌拱手應道:“下官等正在此處測算建漢水書院占地、在書院旁該鋪設多寬的道路為宜。我等方才已量了一上午,還差些少尺寸便能收尾,可否由我與宋大人陪侍大人,仍留這些差役在此測距?”
楊榮的目光只落在他手上五指分開,如第二層皮膚般緊附指尖,絲毫不影響活動的手套,與他袖中隱隱露出的黑紅絲巾上。
那絲巾在陽光下幾乎什麼也遮不住,隔著它仍能清清楚楚看見山林之景。
他本該先問流民、先問建書院之事,但一開口,卻忍不住先問了句:“你二人怎麼戴著這些古怪之物?這些有何用處?”
第165章
勞保用品,還能防曬防蚊蟲, 大人也來一套吧。
如今已快進五月, 蟄伏的毒蟲都出來活動了。他們在這老林子里搞測算, 說不準就遇見什麼毒蚊子、蜱蟲、寄生蟲,被咬著的話, 在這缺少抗生素的時代,后果非常嚴重。
所以宋大人幾乎是強迫著手下都穿戴得嚴嚴實實的,再熱也不許敞胸露背、卷袖子卷褲腿, 不許下野河。為防這些勞保用品在干活中掛破、遺失, 他還叫人多帶了幾套絲巾、手套。如今楊大人看著這些東西新鮮, 正好就叫人取了來給他試用。
班頭取來油紙裹著的、干干凈凈的新頭巾和手套送到楊侍郎面前,楊榮翻看了一下, 便拿起來試戴。
宋時也拿起頭巾蒙臉, 給楊大人做示范。
手套是棉紗織成的, 不松不緊地裹在手上, 五個指頭竟是分開的,不礙著手指活動;紗巾薄而透氣, 戴上后也不遮蔽視線。
雖然乍看著一片黑色蒙頭包臉的不像好人, 但看多了、自己也戴上了就習慣了。
楊大人摸著手上的勞保手套, 欣然道:“桓大人與宋大人弄出的這些東西倒頗有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