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炮聲停下后, 天子久久未再有旨意,身邊的大內總管王公公恐怕他被這聲音震傷,輕輕取了他耳上塞的棉花, 問道:“陛下可安好?”
天子心跳得十分急促, 自己耳中便能聽得到那砰砰的亂聲。然而他此時只顧著欣喜, 欣喜于眼前神器驚人的效力,覺得心跳得快些也在所難免, 于是含笑搖頭:“不礙的, 你扶朕上前看看。”
王公公扶著他向校場中央走去, 身后齊王、魏王等王子也緊跟上去。周王因要看顧幼子, 倒比他們慢了一步,被諸王擠在身后。
齊王摸著微微發燙的炮筒, 心口也微微發燙, 忍不住對父皇說道:“有此神物, 兒臣定可為父皇北平達虜, 西收蠻夷, 成我太祖未竟之業……”
他身后的三皇子魏王卻打斷了他,憂心忡忡地勸道:“此物威力強悍,卻又極易仿造, 只怕其現世非天下之福。兒臣以為這等神器不可輕示于人,不可輕交于將領之后,須得經老成持重的文臣監管,以防軍中有人擁此自重,重復漢末故事。”
齊王霎時臉色赤紅,仿佛比他父皇面色更重,狠狠地瞪了魏王一眼。
天子卻不曾在意二子間小小的交鋒,只將皇長孫叫來,握著他的手問道:“賢兒方才怕麼?”
小皇孫年紀雖小,卻有一股他父皇沒有的倔強銳利氣質,抬頭看著祖父說道:“孫兒不怕,孫兒也敢打仗!”
幼兒的聲音有些尖銳,穿進天子被炮聲震得悶悶的耳中,比旁人的聲音都聽得更清楚些。
天子于是笑了笑,撫著長孫額頭剃成壽桃樣式的軟發,低眉說道:“等賢兒再長大幾歲,就替祖父平定西北,可好?”
他回頭環顧了一眼周王、齊王諸子與隨行的文武大臣,面色在陽光下猶如火燒,眼中光彩亦如烈火般熾熱:“昔者邊關將領庸常、軍備不足,故令達虜數次內侵,是朝廷之恥,天下之恥。而今九邊已安,戶部存銀漸多,朝中又有神兵利器可用……”
天子異常明亮的目光落到李三輔身上,問道:“李先生專管戶部,可知朝廷幾年之內有余力北伐韃靼?”
李勉躬身應道:“如今民力漸緩,但北征所耗人才物力極重,非守大邊而御虜寇可比,戶部一時間湊不出這樣的錢糧。但近年朝廷除征糧稅與雜項稅賦之外,工、商稅亦日增,或可再增一分軍費。臣回去便會同戶部上下計算此事,改日為陛下呈上條陳。”
天子閉了閉眼,點頭應允:“先生可快些。”
從前邊關軍力積弱,國庫、私庫空虛,未常有這樣的條件,他也不去想收復西北;而如今他已看見了在自己有生之年收復草原的希望,又怎麼舍得不去做?
國庫存銀若不足,私庫中卻還有他原本想留給周王,好讓這孩子不受大臣掣肘,完成乃父心愿,成就千古功績的銀子!
他吩咐內閣與兵部王尚書共議此事,而后目光落在周王身上,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周王掌九邊兵備,出關征伐之事交給他最順理成章。
身邊眾臣連同周王自己都是一樣的念頭,齊王卻不肯讓他這麼順理成章下去,搶上一步,為自己爭取道:“兒臣愿為父皇分憂!請父皇給兒臣一個機會。”
皇兄雖然坐鎮九邊數年,但性情柔順內斂,只愛讀書,只怕難經戰場廝殺之險;怎比得上他的母妃是將門之女,他自幼弓馬嫻熟,更適合上陣打仗?
若是父皇不信他的本事,他也愿意不爭權、不主持戰事,只作一名普通將士出征!
反正留在京中也只能按著儀注主持百年前便已定下流程,有他無他都可的典禮;或是監管看不出成績,只能給他三弟墊腳的礦山……與其留在京中碌碌無為,還不如西出宣、大,與達虜痛痛快快一戰!
再立些戰功回來,好叫父皇眼里不只看得見大皇兄,也看得見他這個有功無錯、母家身份貴重的二兒子。
他臉上堅毅的戰意幾乎與父皇如出一轍。新泰帝向來不愿給他兵權,此時看著他緊繃得幾乎有些顫抖的兩腮、額上晶亮的汗水,看著他臉上流露出的,與自己這個父親一樣的北伐之心,也忍不住有些心軟。
他抬起手朝二兒子招了招:“起來,此事朝廷還需再多做準備,你也須再做些準備。”
他平日在京里做太平皇子,隨意練練弓馬、讀讀兵書,聽勛貴外戚子弟們吹捧幾句也就夠了。可真的要出關殺敵,他做為皇帝不放心將兵馬交給這麼個紙上談兵的將領,作為父親也不能放一個天真嬌縱、未識硝煙的兒子上戰場。
從今起便叫他跟著上書房先生讀兵書,再叫魏國公選弓馬精熟的子弟陪他多練習。
叫這孩子出關,做個為國征戰的將軍王也好。
這一場試射結束,百姓只隱約聽到朝廷造出神器的傳聞,朝廷卻是起了一場大風波。兵部、戶部上下滿滿運轉起來,齊王也放下了給經濟園供礦料的差使,回書房讀書,向自己的外祖魏國公學戰場實用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