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己度人,給手底下作者的稿費都是報復性的高價,千字稿酬比在外頭給人選稿子編考場闈墨之類的書還高些。
當然,這都是自愿承擔工作,做校長的不會強迫她們的。若是她們自己沒工夫寫,家里有文筆好的兄弟姐妹、夫婿朋友也可以代筆。
這些女老師里有不少是周王帶來的女官,王妃身邊肯定還有沒家累的、能熬夜趕稿的才女。
老師們靜靜聽著他說話,一時無人答腔。宋時在這片沉默中難得地有些心虛,偷偷反省了一下自己這回是不是壓榨員工壓榨得太厲害了,不該叫員工家屬跟著加班。
然而沒等他反省出封建官僚該不該壓迫員工家屬,那幾位女先生卻有了動靜。
都一擁上前,滿面感激地向他福身行禮,感謝他給自己一個寫文章的機會。
這種稿子從來都是文人名士寫的,她們雖說讀過些書,卻都是女子,只敢寫些娛情小記遣人偷偷送往報社,哪能想到自己也能寫親王出巡這樣的大事?
她們就是一宿不睡,也得趕出最好的稿子交給大人!
宋大人頓時把“反省”二字扔到腦后,得寸進尺地說:“這些日子桓祭酒與我將在漢中經濟報上多刊幾篇文章,教官們只怕要為此分心,你們若有心,不妨多寫些論蒙學、論文章的稿子備著……”
都是自家學校的老師,不用怕稿子供不上,用起來安心!
幾位女先生越聽越喜,恨不得立刻提起筆來作文印報。但驚喜過后,又有人瑟瑟地:“妾身等不過是女流,這報上刊的新聞都是才學深厚的老先生們作的,女子如何做得了這樣的文章?”
……女子怎麼了?
女子還有十一長假在外帶團,七天爬八趟長城的呢,就寫個領導參觀學校的采訪稿還能寫出什麼男女差異來?
他克制著向老師們宣講男女平等的欲望,只輕輕揮手:“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未聞有男可得而女不可得之說。不必多想,且先做了再說好不好。”
一室女先生叫他感動得恨不能義務加班,回到家里、周王妃座下說起此事,都還要狠狠地夸宋時兩句。
這才是真名士自風流!京里那些腐儒、紈绔子們怎麼比得了他?!
王妃聽著也不禁有些羨慕,只礙著身份不能親自撰稿,倒也看了看她們的稿子,指點了幾處文采欠佳之處。周王雖不是頭一次上報紙,卻是頭一次見得身邊人寫稿子,還是寫關乎自身的稿件,也叫她們激起興致,索性與王妃一同改稿,改得滿室溫情款款,和樂融融。
側室王夫人雖然沒摻和進他們夫婦共寫文章的樂事中,卻對著紙筆默了一沓白天聽的內容,自己對著煤油燈灼灼明光看到深夜。
親王一家尚在挑燈讀書,側院里的桓皇親跟宋皇親自然不敢早睡。宋時晚上加班回來,一進門便看見桓凌默默地編著電學科普小品文,替他把電學歷史上的小實驗改寫下來。
文里的宋時一會兒在造玻璃盒盛嘉禾時發現了靜電存在;一會兒見電流逐雨而落,猜測水能儲電而發明了水瓶儲電法;一會兒在看人用磁鐵煉鋼時發現切割磁感應線能發電……
編的比他想的還周全。
宋時湊上去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在他耳邊重重親了一口,調笑道:“桓學生怎麼這麼解意,就知道老師往后要在報紙上連載科普文章了?”
桓學生手中的筆輕抖了一下,在紙上落下一個不大的墨點,含笑搖頭:“別人家老師看著學生寫字都要手把手教的,宋老師忒沒老師樣子,居然這樣打攪學生。”
宋老師叫他說得心中含愧,動作也收斂得老實起來,從旁邊取了碟雌黃,調在筆尖上,替他擦去墨點。
桓學生見他收斂,倒恃寵而驕,撂下筆等他如別的好老師般握著學生的手教學生寫字。宋老師之前畢竟做得不周到,心里有愧,在這學生面前也不免低低頭,雙手包著他的手和毛筆,另換一張新紙,蘸了墨汁在紙上寫字。
寫的卻不是科普故事,而是“欲購起電實驗套裝,可到漢中經濟園門房預定,訂后一月可得”。
字體歪歪扭扭,全然看不出兩位進士多年練成的功底。不過最叫桓凌好笑的卻還不是字,而是寫下來的內容——
這是……廣告吧?
哪里有當官兒的親自打廣告的,那不都是下頭的商人自己打的嗎?
他左手壓上去,反包住宋時的手,怪道:“哪里有老師教學生做生意的,竟不怕我學壞?也不怕我要去告訴家長?”
告訴哪個家長?你家長已經回江西了,你人在我宋老師手上,告家長也來不及了!
宋老師惡狠狠地笑了一聲,胳膊下沉,將他的身子牢牢箍在懷里,從背后咬著耳朵說:“你想告訴哪個家長?讓為師聽聽,看東翁是信學生的還是信先生的?”
桓凌微微閉上眼,任他輕咬,舒緩地笑道:“罷了,不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