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自然不知道窩在后頭馬車里打牌的大人在羨慕他,若是知道了,說不定還得偷偷地驕傲一下。
才帶這幾波游客,至于得累麼?
從前他帶團時可不光是講解,還得帶客戶到處觀影、購物,吃飯、住酒店、交通遇上什麼問題,半夜也得起來跟當地交涉,還要安撫游客,求著顧客們別投訴。如今這些來看他們的名士都是自帶干糧,還給他們送吃送喝,就跟粉絲送偶像走花路似的。
別說出關才一個月行程,就是走上一年半載的都不能累啊!
哪怕身體略有此累,也得扛起偶像包袱,談笑時腰直背挺,風輕云淡。有什麼腰酸腿疼的也都能忍著,晚上回去再讓小師兄給他按摩。
小師兄技術還挺好。因為是練武之人,那雙看著像冷玉般顏色的手比暖寶寶還熱,按在冰冷的腰眼兒上,便把僵結了一天的肌肉推得軟化開。
越往北走天氣漸涼,白天穿著厚衣裳也總覺得有硬風鉆進骨頭里,叫他沾上些酒搓一搓,暖意便從皮肉間、骨縫里滲進去,直透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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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守道宋大人不遠千里送招撫使桓凌出關的時候,另一批招撫使卻早已到了涼城。雖說漢中聽著是在陜西,仿佛離草原不遠,可其實從漢中到涼城有兩千余里之遙,從京里過去卻只有七八百里。
順義侯世子與弟弟們比孫員外等人晚出發了月余,卻更早到了涼城,見著了留在邊城的親戚、下屬、部中子民……
以及漢中經濟報上畫的那座小區。
報紙上只能看見簡單的石版線條,而現實中所見卻是一座寬廣得一眼望不見邊的小區:
小區大門上涂著紅漆、黃漆,假充是京里那種上了銅釘的紅油木門,金紅交錯的顏色鮮亮動人;圍墻頂依舊例抹了層石灰,插滿碎陶瓷、玻璃片,陽光一照便閃著熠熠光彩;灰頂白粉,醬色木框夾著玻璃窗的小排樓更顯出幾分江南宅第的風流秀雅,底下又爬著高高低低的爬山虎,葉子已有些轉紅。
踏進小區里,地面都是石灰硬路。道旁條石砌的花池里圈著一叢叢令這些草原漢子眼熟的蒿藜牧草,花池中、小樓下還栽著山杏、山楂、山櫻桃。樹是新移栽的,都沒有開花結果,但挺拔秀頎地立在樓宇間,也有種生機勃勃之美。
帖木兒與同行的五個異母弟弟被眼前所見的景致沖擊得說不出話。
這小區再小,也是個住了數百戶人家的小區,占地便占了涼城一角,雖不及他們從前在草原上開寬地闊,卻比京里的四夷館和順義侯府都寬敞得多了。
而他們歸鄭時也經過涼城,那時這片地方還是一片荒地,有幾間破房,見不著什麼人影,連片荒草間還藏著幾片野水洼,有人過來便驚起幾頭水鳥啞啞亂叫……
這才幾個月不見,儼然就成了一座新城!
若不看城墻的高度、厚度,這片“安置園”竟可比得上關內一些城池了!
只是這園子里的人也真少,僅得見幾個老人帶著極小的孩子在園子里走,不說壯年男女,連大幾歲的孩子都不知哪兒去了。那些老人見貴人們進來,已帶著孩子上前伏地行禮,一名親隨拉起個老婦人問道:“這里的人呢?怎麼只有你們這些老的,也沒有牛羊馬匹這些咱們草原人的根本?”
帖木兒擺了擺手:“問這些人有什麼用,這定是鄭……朝廷的安排。
”
留在此地的部族親貴忙趕上來解釋道:“這是齊王殿下的安排。咱們族里的壯年漢子都在旁邊那座院子里養牛、羊、快馬,或在東邊那些工坊里做工,白天都不回來。朝廷還叫人辦了個學校,教咱們的孩子念書。”
那些做工的、孩子們在學校里都有飯吃,晚上回來也能帶回自己的口糧,還能去牛羊舍那里領自家牛羊該產的鮮奶、酸奶、奶皮子、奶渣、酥油一類。
要是不要這些吃食,牛羊舍那里就給算成錢糧——這里的糧食都是關內送的,磨得極精的米、面粉和小米,還有黃豆、綠豆,都是草原上難得的東西。許多人家寧肯少要些牛奶,換成米面存著更安心。
他們部族的人竟能天天吃上米面了?連這些老弱都能隨意吃?大鄭朝廷怎麼供得起!
帖木兒驚訝得微微睜大眼,看向那片在道旁跪伏著的老幼,說不上心里是什麼滋味。他的弟弟卻在旁失落地道:“不養牛馬,不吃羊奶做的吃食,與人做工換糧食吃,這豈不成了鄭人了?”
帖木兒心中一凜,驀地抬眸看向那片小樓,看向更遠處直沖天際的灰色煙柱。
宛如他們在京里見著的煙柱,只是顏色略淺。只一見著,就讓他想起冬日初到京城,見著屋里燒的煤球爐子。又想起這園子路面、小樓邊角露出的灰色,正是京里人修房補路用的水泥。細看那幾個老人身上穿的也不是牧民的皮袍子,而是鄭人常穿的布衣和線織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