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白天到的時候,撞見那群提著醫療器械的人,就是專門為晏珈玉過來診治的。
秦明珠想進去,卻被攔住。
“秦先生,晏總不想讓您進去。”
“為什麼?我是他的男朋友,我們馬上就要訂婚了,我連進去的資格都沒有嗎?”
特助神色為難,“晏總說他不想讓您看到他現在的樣子。”
秦明珠倏然沉默,他知道晏珈玉在想什麼,怕他心疼,怕他著急,可是他現在在門口等,只會更難受。
他閉了閉眼,把眼里那點酸澀壓下去,半晌道:“是不是這次出國根本就不是因為工作?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珈玉哥的腿到底怎麼了?嚴重到什麼程度?”
他怕特助還不肯說實話,便又補了一句,“你們現在就算想瞞,也瞞不住我了。”
秦明珠不懂醫學,聽不懂醫學詞匯,但聽懂了因果。
幾年前晏珈玉的手術是一場極其冒險,甚至可以稱為賭博的手術,當時做手術的專家團隊給了危險評估,建議晏珈玉不要做,但晏珈玉的態度堅決。
此后光是術后的復健,晏珈玉都像是從死里逃生了一回。
而這場賭博最終還是賭輸了。
今年年初,手術后遺癥初露端倪,并且逐漸加重。
一開始是術肢時不時出現幾秒到幾分鐘不等的麻痹,后來逐步延長到一兩個小時,甚而幾個小時。
除此之外,膝蓋開始出現膿腫,體溫不正常發熱,疼痛,體重迅速下降。
秦明珠之所以會在酒店撞見那群醫務人員,是因為他們才抽取了晏珈玉膝蓋處的積液,以保證他可以正常地面對秦明珠。
但晏珈玉病情太嚴重了,僅僅幾個小時的時間,再次出現惡化。
秦明珠聽完特助的話,直接崩潰了,近乎連站都站不穩。
他控制不住地彎下背脊,手指需要死死地撐住旁邊的墻面,從而維持自己不倒下。
從年初到現在有半年多時間,他竟然沒有一點察覺,還抱怨晏珈玉不陪他過生日……
“能治好對不對?”秦明珠抬起頭,眼圈泛紅,臉上是肉眼可見的脆弱、懇求,甚而是哀求,“現在醫術那麼發達,肯定有辦法治好的。”
特助別開臉,不忍看秦明珠的眼睛,“的確有,專家給了治療方案。”
秦明珠太想知道答案,緊張到失禮地抓住特助的手臂,瞳孔都放大,“什麼方案?”
“截肢。”
他攥到發白的手一點點松開。
*
——“我有你,還有了健康的雙腿,我大概是世上最幸運的人。”
——“上天對我真好。”
“秦先生,我希望您能勸一勸晏總。晏總本人不愿意接受治療方案,醫生說……說如果不再盡快手術,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秦明珠坐在床邊,看著因藥物而陷入沉睡的晏珈玉,手指輕輕撫上對方的臉。
小時候畫畫,畫天使,書上說天使擁有最美麗的面龐,最善良的心,哪怕經歷再多苦難,也會由心愛著世人,愛著世界。
秦明珠想象不出天使的模樣,畫筆遲遲下不了筆,這時他的目光忽然瞥到旁邊靜靜讀書的晏珈玉。
那時候晏珈玉坐在窗前,雪白帶蒼的面容好似有著絲綢般的潤澤,絲綢下是鮮活的血肉,以及被仿佛釘在輪椅上的殘疾腿。
晏珈玉從11歲開始,就借住在別人家里,沒有同學,沒有體育課,沒有同齡人擁有的普通生活,日復一日將自己關在不大的晴晝堂里。
書和秦明珠是他這個時期唯二的陪伴,秦明珠有自己的生活,不能經常來,剩下能陪著他的就是書。
他注意到秦明珠的眼神,輕輕轉過臉,晝光透過木質菱花窗,落在細枝條似的長睫上,顯得睫毛好像是金色的。
那張臉露出一抹很淡的笑。
“明珠。”他喚他。
*
秦明珠指尖發顫,在外人面前不敢落下的眼淚,此時簌簌如雨下。一滴又一滴的淚順著臉頰滾落,打濕床單。
他死死咬住唇,把唇咬得發疼,咬得齒牙現出血色,從而克制著不發出聲音。
為什麼偏偏是晏珈玉遭遇這些?
綁架、手術、復健,每一步都難以承受,都是錐心之痛。
為什麼要給了希望,又將希望拿走?甚至比之前還要殘忍。
截肢……
那條遭遇過綁架案傷害、做過手術的那條腿,現在要從膝蓋這一塊就開始切除,只有這樣,才可以保住命。
“明珠。”
一聲低喚聲驚動秦明珠,他先慌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才看向床上的人。
晏珈玉神情疲倦,連眨眼的速度都很慢,他看到了秦明珠哭紅的臉,放在身側的手慢慢抬起,輕輕擦掉秦明珠下巴處的一滴淚。
“對不起,我嚇到你了。”
秦明珠瘋狂搖頭,聲音已經完全哽咽,“沒、沒有,你不用跟我道歉。”
晏珈玉闔了下眼,又緩慢地睜開,藥效讓他困頓。
天色已經灰蒙亮,他看到外面的一片深藍,有自由的風吹過。風沒有生腿,但可以從海上來,穿梭過摩天樓,去往平原。
“對不起,明珠,我又瞞著你事了,不要生我氣好不好?”他擦完眼淚的手,摸索著輕輕握住秦明珠柔軟的手,“我以為這事很輕易就能解決,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