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至極。
每當顧修寒遠離人工湖超過一定時間,惶惑不安的小魚崽就會“啵唧”“噗咻”地朝湖岸上噴射水泡泡和水箭以彰顯存在感,尋求顧修寒的照料與安撫,像因無人陪護而徹夜啼哭的嬰孩。
除了顧修寒,其他任何人來安撫都不能讓小阮語停止這一行為。
可一旦顧修寒走到湖邊,用空洞冰冷的目光詢問阮語需要什麼,小阮語那張粉團兒臉上的喜悅就會光速退潮。
親族又不見了,鬧一下。
親族來啦。
咿……
這條親族不對勁!
小魚崽恐懼又委屈地扁起嘴巴,魚尾一擺,沒入湖底。
湖面漂浮著幾顆正在凝固、硬化的晶體。
顧修寒:“……”
他又把人魚幼崽嚇哭了。
顧修寒紋絲不動地杵著,半晌,他緩緩俯身,單膝蹲跪在湖邊,用指尖撥動那泓溫柔的天青色湖水。
仿佛在嘗試和阮語溝通。
SSS基因帶給顧修寒的人格缺陷是嚴重的表達障礙,尤其是邏輯范疇之外、關乎情感的語言表述。
縱使有關懷之意,他的臉仍僵冷得病態,像一張困鎖住一切情緒的面具。
三米深的水下,阮語瑟瑟蜷縮,用藕節似的胳膊抱著胖短魚尾,盡力縮小體積,這是人魚幼崽想避免獵食者注意時的本能動作。
他聽見顧修寒起身走開,過了一會兒,又回到岸邊做了些什麼,隨即再次走開。
過了不知多久,被失去親族蹤跡的惶恐折磨著,阮語惴惴地浮上水面。
湖岸邊放著一盆新鮮干凈的小銀魚,去掉了魚刺、鱗片與內臟,一顆專門播放幼兒節目的全息球,各式防水玩具,一件干凈的軍裝以及一個做工精細的機甲模型。
那是按照顧修寒的專屬機甲等比例縮小后制作出來的。
食物、玩樂抑或安全感,顧修寒把阮語可能需要的都放在湖邊。
“……”
“咿。”
接下來的整個一下午,阮語都耷拉著小腦袋,倚著湖壁蔫蔫地揪自己尾鰭。
活像人類小孩兒臊眉耷眼地摳手指頭。
那條親族很好。
那條親族還救過他。
是他太膽小,害得親族傷心了。
……
當顧修寒再一次被阮語的水泡泡和水箭召喚到湖邊時,阮語沒像前幾次那樣一看見他就驚慌地躲進湖底。
相反,小阮語竟奮力扭著短尾巴朝湖岸拱了上來。負責游泳的魚尾巴力氣不小,但人魚幼崽在上岸一事上十足笨拙,為了借力在湖中狂甩,濺了顧修寒滿身的水。
顧修寒愕然,怕驚擾了膽怯的幼崽,不敢動,甚至不敢躲,任由湖水沿著褲腳滴滴答答。
“咿呀……”
你不要傷害我呀。
阮語稚嫩的叫聲打著抖,好不容易挪到顧修寒腳邊。
見顧修寒的精神力暫無爆發跡象,阮語勉力克服恐懼,搖搖晃晃地用尾巴立住身體,抬起胳膊去抓顧修寒。
幼崽的手極小,白白鼓鼓,圓胖五指間連著一層水亮透明的蹼。
他用小孩子不分輕重的力度,一手一根,牢牢攥住顧修寒覆著薄繭的淡麥色手指。
接著,阮語就這樣拽著顧修寒坐到地上,艱難地翹起尾巴——那尾巴太短,又胖滾滾的,實際上只是費力地朝顧修寒彎了些許。
他拽著顧修寒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粉紅珠白的魚尾巴上,耳鰭、肘鰭和尾鰭皆因本能的害怕而顫抖不已,可從那雙小手傳遞給顧修寒的力道是堅定的。
允許碰觸重要的尾巴。
——這是關系緊張的人魚間表達“已經卸下防備”的和平信號。
魚尾幽涼光滑,因緊密嵌合著鱗片,撫過時會給手掌帶來細微阻力,像浸飽了冷水的絲綢。
常年握持冷硬槍械與機甲操縱桿的掌心極少體會到這種觸感。
那時的顧修寒只覺奇妙又心軟,像在撫摸一只奶貓。
可如今……
顧修寒收斂住滑向禁區邊緣的思緒。
……
機械臂對力道與肌肉骨骼分布的拿捏都比人手準確,相當適合按摩。
舒適到犯規的手法,讓阮語放松得過頭,加上之前因為尾巴疼休息不好正困著,他眼睛半瞇,在躺椅上癱成了一片昏昏欲睡的魚餅。
直到機械臂觸碰到神經密集的尾巴尖,阮語才受驚般抖抖尾鰭,清醒過來——
他還有正事沒辦呢。
阮語將臉偏轉過一個微小得鬼祟的角度,自覺隱蔽地端詳顧修寒。
那是一張輪廓鮮明的面容,眉眼烏黑,臉冷得像沉厚冰殼下封凍的玉石,被湖水鍍了層粼粼的光,薄光涌動,反襯得他寒氣更盛。
一年沒見,模樣倒是沒變。
涼涼地掠來一眼,就能止小兒夜啼,也能止魚崽半夜吐水泡泡。
可是,從邊境回歸首都星后,顧修寒確實有哪里變得不對勁了。
阮語凝神思索。
他將精神網的全部能量都集中在顧修寒身上,探測顧修寒的精神狀態。
在少年時期,因SSS級別的精神力太過強悍,難以駕馭,顧修寒時常面臨精神力爆發的危險。
當時還幼小的阮語教給他一種構筑“精神堤壩”的辦法。
這種精神堤壩能圈住顧修寒洪水般洶涌的精神力,最大限度降低精神力爆發的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