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離子光刀收割麥秸般齊齊斬斷一束束節肢,創口組織熱蠟般消融,惡臭汁水飛濺,在機甲防護層上灼燒出星星點點的焦痕。
異種可通過進食自主采集融合獵物體內的環境有利基因,而這一頭首領的體液腐蝕強度已經歷過新一輪進化。
幾輪交鋒下來,異種首領節節敗退,逐漸不支。瀕死之際,它不惜自溶解一部分肢體,企圖以腐蝕駕駛艙的方式逼迫機甲后退,博取翻盤之機,然而鋼鐵巨人寸步不讓,頂著強酸燒灼的劇痛用炮口牢牢懟住異種首領的腹腔,將那些強韌的臟器盡數轟成了碎片……
……
一切重歸沉寂。
海域上方的沉厚云層似乎都被這一戰撕裂了一道口子。
恒星的光芒自云層邊緣灑向這片飽經蹂躪的天青色海洋。
水浪翻涌,波心溫柔,日光如碾碎的金箔點綴著浪尖。
鋼鐵巨人從頭到腳掛滿了腐蝕液,外殼斑駁,被酸蝕得坑坑洼洼,絲縷冒著蒸汽。
它將機甲頭部對準腳下的海水,根據交戰區域原住民保護法案對這片海域進行生命體征掃描。
幾分鐘后,掃描提示燈亮起。
鋼鐵巨人低伏上身,將巨大左掌的五指并攏,用掌緣極輕緩地撇開海水表層的殘肢與酸液,再探入深處尋覓。
片刻后,它以一種近乎憐惜的姿態掬起一捧海水。
在它的掌心中,那泓天青色的海水里……竟游動著一條十分、十分幼小的人魚。
身上有青紫勒痕,魚尾血跡斑駁。
他脆弱得像一抹即將消散在日出時分的海上泡沫。
……
修寒哥的胳膊,就是在那個時候,壞掉的。
是在救阮阮的時候……
小阮語想通了全部關竅,包括當時鋼鐵巨人基本完好的右臂為什麼一直垂在身側,撈起他,又把他送入儲存倉的只有左臂。
被巨大的內疚與悔恨包裹住,阮語哭得停不下來,沈婧雅再怎麼哄也哄不好了。
少年顧修寒沒轍地抱著這個小哭包子走來走去。
他想不明白。
明明是如此稚嫩的,小小的一團,摟在懷里才丁點兒大,怎麼流得出那麼多咸澀的淚水。
因嚴重的表述障礙,少年顧修寒說不出多少話,甚至調動不出什麼表情,一張面癱臉,冷得能掉冰碴。
許多安慰的音節堵在嗓子里,無法傾吐。
他知道阮語能聽到心音。
于是……
他集中注意力,反復默念那些難以訴諸于口的話語。
[阮阮,別哭了。]
[早就不疼了。]
[機械臂很方便,我不在意。]
[它一直在我的清除名單上,不是因為你。]
[不要自責。]
[……]
一句句心音,沉涼而輕柔,落在阮語耳畔。
一遍又一遍。
就這麼過了一會兒,阮語忽然把小臉蛋輕輕貼在顧修寒的機械臂上,抹了抹眼睛,聽話地不哭了。
顧修寒滿心的溫聲軟語……他都聽得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上將:亢奮、悔悟、亢奮、悔悟……
魚崽(擔憂地寫病歷):我哥真的瘋很大。
第5章
捋清來龍去脈后,小阮語立志照料失去一條手臂的顧修寒。
事實上,顧修寒的生活沒有任何不便。
機械臂的靈巧與實用程度皆高于血肉之軀,出于倫理道德考慮,議會甚至不得不設置繁瑣到無理取鬧的義肢安裝審核流程,以避免一些沉迷機械改造的帝國公民將身體變成一艘“忒修斯之船”。
顧修寒不需要同情,不過他認為適當接受幫助會減輕阮語的內疚感,索性配合。
丁點兒大的幼崽,用魚尾巴勉強立在盥洗臺上,要幫顧修寒擦臉。可小胖手剛拎起浸飽清潔液的擦臉巾,魚尾就搖晃著失去了平衡,擦臉巾“啪”地糊在顧修寒臉上。
“……”
顧修寒沉默地拭去沿下頜流入領口的清潔液。
[擦得很好。]
[下次……]
顧修寒遏制住思緒。
[下次繼續。]
阮語反應是慢半拍,但再怎麼樣,幫過幾次后也意識到自己是在幫倒忙了。
而修寒哥居然連心音都作假,縱容他幫倒忙。
小魚崽又蔫了。
于是,下一次維護機械臂時,顧修寒沒再刻意回避阮語,而是把阮語抱到維修臺上,讓他觀察機械臂拆解與維護的全過程。
機械臂什麼都能做,唯一例外的就是自己維護自己。
[這件事我需要幫忙。]
[真的。]
顧修寒用左手拿起一件件工具,不太靈便地向阮語展示用法。
阮語睜圓眼睛,淺珀色虹膜清得透亮,映照出復雜電路元件的圖樣,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認真得臉頰都在憋勁兒,隆起胖鼓鼓的兩小包軟肉。
阮語不算聰明,思維比同齡的智人幼兒慢一些,卻偏偏在觀摩機械臂構造時展現出了驚人的學習速度。
歸根結底,在被那臺沉默冰冷的鋼鐵巨人撈出海面的那一剎那,阮語就像偶然墜落在巨鯨身上的雛鳥,把鯨背當成了自己的全世界。
因此他拼盡全力運轉慢吞吞的思維,對著工具瞪酸了眼睛,想疼了腦袋,唯愿能為顧修寒多做點兒什麼。
十六年來,顧修寒一直是阮語最重要的人,是阮語生活重心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