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阮語感知到顧修寒狀態糟糕,為了安撫重要的親族奮力拱到岸上,決定自己過去。
從人工湖到主宅很是有一段距離,此前誰也沒想到這條見人就往湖底鉆的小魚崽會有上岸到處溜達的需求,所以沒人想到要給他安排載具。而且時間太晚,傭人也大多休息了,小阮語只好“啪嗒啪嗒”擺尾彈跳,效率奇低地朝主宅移動,沒挪出多少米就累得軟趴趴地癱在鵝卵石小路上,像塊曬化了的粘糕。
在阮語真正的記憶中,當時是有一臺負責運送物品的機器人路過,要將緩解精神力爆發的藥物送到主宅。阮語攔住它,用在湖里偷聽來的幾句塑料帝國語混著人魚語奶聲奶氣地朝它咿呀了一通,讓它送他上樓找顧修寒。人工智能理解不了阮語發出的指令,只能勉強識別出“顧修寒”三個字,杵在原地艱難運算了半天,險些出bug。最后,它將阮語端起來放在一個大托盤上,連同藥物一起送進顧修寒臥室。
小阮語以為這輪溝通大獲成功,在托盤上神氣活現地翹尾巴,鰭紗抖得颼颼響。
后來才知道,那臺人工智障可能是因為檢測到了魚尾,所以把他識別成了一盤肥美的宵夜……
這場夢境與真正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夢中的小阮語并沒有等到送藥機器人出現。
他在鵝卵石小徑上艱難地啪嗒啪嗒了一會兒,忽然魚尾一擺,也不知怎麼,視線驀地拔高……像人類一樣站了起來。
阮語低頭,看到兩條長著奶膘的小胖腿穩穩杵在地上。
“咿。”
阮語新奇地叫了一聲,嘗試像人那樣邁步子,然而空氣稠密得像膠水,他挪動得相當艱難。
怎麼回事啊……
阮語急著去找顧修寒,鼓足勁兒,拼命倒騰那兩條短腿。
……
臥室中。
一雙腳丫正在被窩里瞎撲騰。
夢中走路太吃力,阮語扭來扭去,掙得臉蛋通紅,嗯嗯唔唔地哼唧。
怕阮語臨時出情況要叫人,顧修寒已經在一旁守了幾個小時,用智腦處理了不少軍部的事務。
戰亂平定后,幾晝夜不眠不休剿殺異種的日子一去不復返。閑下來后,顧修寒只需要配合媒體偶爾露面,維系凜然不可侵的保護者形象,給予公眾足夠的安全感即可。
都是不費腦子的宣傳工作,為了不閑著,顧修寒索性攬過一部分本可以交給下屬處理的事務。
可惜,再繁瑣的公文也難以殺滅蔓生的綺念。
“唔……”
阮語又冒出一聲黏糊糊的夢囈。
“……”
已心浮氣躁了好一會兒的顧修寒手上終于失了力道,險些把光屏懟碎。
他深呼吸,將臉偏過一個矜持的角度,半看不看地朝阮語掠去。
床上,被子淺淺浮起有別于魚尾的線條,像是已分化完畢了。
新分化出的下肢力量不足,阮語蹬了半天也沒成功蹬開被子,仍被裹得嚴實,只從被子邊緣漏出了幾公分足尖,粉白的,荷花瓣的色澤。
顧修寒驀地挪開視線,走到近前,沉聲道:“阮阮,醒醒。”
本就掙扎在現實與夢境邊緣的阮語猛地醒過來。
原本是魚尾的地方傳來異樣的觸感。
新生的細膩肌膚,敏感得近乎脆弱,輕擦過棉織物,酥酥癢癢的。
“我的尾巴……”
阮語揉著眼睛坐起來,知道顧修寒立在一旁,仍毫不設防地掀開被子查看。
晃眼的白,嫩得連膝蓋都暈染著淡粉,淺淺陷在深灰色的織物中。
阮語倒抽一口氣,抬手就扒拉顧修寒:“我分化成功了!你看!”
人魚激動時會扭尾巴,奈何構造已經改變了,于是阮語只勾了勾足尖。
“……嗯。”顧修寒的視線被勾得潦草又閃躲,忽然偏轉身體大步走開,啞聲道,“我去拿衣服。”
依常理而論,人魚分化出腿沒什麼意義。
人魚滅族時,科技還停留在田園牧歌的水平,文字資料留存甚少,僅有一些纂刻在石板上的大事紀要,口耳相授的傳承太容易斷代,因此發展到現在,連人魚都不確定分化期的意義何在。
帝國研究院的人魚研究學者倒是提出過一些猜想,其中較為主流的是“陸行能力與性成熟期一同出現是因為人魚曾經有與某種陸行生物通婚的習慣,在進化過程中的某一段時期他們需要上岸尋找配偶”。
[為了尋找配偶……]
顧修寒眸光黯了黯。
[會是誰?]
正熾熱的精神體被這個念頭澆了一盆冷水,暗淡得近乎陰郁。
這段時間顧修寒陸續給阮語定制了許多衣物,都放在阮語的臥室里。
襯衫、長褲、襪子……他每樣拿了幾件,堆在床邊讓阮語選,自己走到門外等著。
左等右等,不見阮語穿好,反而屋里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摔了?
顧修寒疾步推門查看。
臥室里,阮語正手撐地毯趴跪著,白襯衫扣子還沒系,松垮下擺制造出一抹灰影,堪堪將該遮的部位遮掩好,長褲在腳踝處堆成狼狽邋遢的一團。
“修寒哥,我站不穩,”阮語怕顧修寒偷偷嫌棄他笨,瞄著顧修寒莫名陰郁的面容,小聲解釋,“腿和腳好像不太會用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