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加上東拼西湊,財富身家盡數散盡,郭婉瑩好歹交上了罰款,免了牢獄之災,但監獄之外的生活,也沒好到哪去。
1963年,郭婉瑩被送到青浦鄉下接受教育。
曾經睡松軟進口床墊的金枝玉葉,墊著干草睡在鴨棚里,棚里全是稀泥,混雜著鴨糞,氣味難聞,潮濕惡心。
郭婉瑩
哪怕墊著干草,一覺醒來,身上也要沾滿泥和糞。
郭婉瑩不怕苦,但很介意衛生條件,在河邊洗漱,是唯一讓她發憷的事。
河邊不止有洗臉刷牙的,還有洗腳的,洗尿布的,刷馬桶的,用這樣的水洗漱,也太不優雅了。
無論多落魄,郭婉瑩總是優雅的。
穿高跟鞋賣雞蛋,穿旗袍刷馬桶這種事,應該是杜撰。
畢竟那個年代誰敢這麼明目張膽小資,非被抓起來不可。
刻在骨子里的優雅,無需張揚。
郭婉瑩摘來茶葉,自己烘焙,有條件時,在陽光的午后,喝上一杯歲月靜好的下午茶。
她還會用鐵絲串著面包,在爐子上烤,酥脆的、熱乎乎的面包,比冷硬干巴的面包,更讓她感到幸福。
有錢有勢時,優雅不難,窮困潦倒時,把自己收拾干凈,保持一些優雅的小習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走過很多路,讀過很多書,聰明且強大的人才能做到。
1966年,郭婉瑩57歲從農場被調到大學教英文。
郭婉瑩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她工資只有24元,刨去兒子的學費18元,留給她的生活費,只有6塊錢。
她早上不吃飯,中午吃食堂最便宜的飯,晚上吃一份8分錢的清湯面。
一碗最便宜的面,在簡陋的小店里吃,她也要挺直腰身,優雅地一口一口送進嘴里。
動筷前,還要吸一口氣,品鑒湯面散發的香氣,如品鑒最昂貴的紅酒。
“它曾那麼香,那些綠色的小蔥漂浮在清湯上,熱乎乎的一大碗。”
八分錢的面,她吃得也很滿足,很幸福。
晚年時,郭婉瑩的生活稍安逸體面,她每天都要照鏡子,打扮自己。
見客總要畫上精致的妝,這是她的禮節,是對客人的歡迎和尊重。
九十歲的一天,她畫好了妝,在鏡子前照了又照,對里面銀發紅唇的老太太非常滿意。
她感到累,優雅地走到床前,緩緩躺下,閉上眼睛,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生前簽了一份遺體捐贈協議,把身體獻給了醫學事業,并表示不留骨灰。
父母的墳被人掘了,她沒了來處,也便不再需要歸處。
她用一生詮釋了,何為刻在骨子里的優雅:泰然自若地看遍世間險惡,然后繼續愛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