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完成《金石錄》之后,在全國學術圈打開了名氣,之前牽連父親罷官的風波已經過去,朝廷任命他為萊州郡守。趙明誠欣然接受,他重新燃起了抱負,想通過出仕做官,改善家里的經濟條件,將來可以更好地服務于自己的金石字畫收藏愛好。
趙明誠走馬上任,李清照獨守青州。誰也不知道這期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是如何溝通得?但是,基本可以確定他們的分歧很嚴重,很可能是大吵一架。李清照不想讓丈夫去做官,但是趙明誠還是一意孤行的走了。
所以,李清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和彷徨。她作為一位不世出的女詞人,對一切事物都有敏感細膩的感觸。
她知道這一次他們夫妻分離,并不像之前那一次一樣簡單,他們之間出現了劇烈沖突,三觀都不一致了。李清照在此期間寫下了了充滿離愁別緒,甚至頗有內涵寓意的《鳳凰臺上憶吹簫》: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唯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整首詞別的都是訴說離愁別緒,空寂孤獨,其中「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表達了李清照想要挽留丈夫的心意,而「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則化用了劉義慶《幽明錄》中劉晨、阮肇誤入武陵,娶仙女為妻,貪戀新歡,忘記家人親舊的故事。
如果李清照和趙明誠還是恩愛如初,濃情蜜意,實在難以想象一向驕傲的才女竟然會有這樣擔心和愁悶。
想來他們成婚多年,雖然志趣相投,歲月靜好。但是不管愛的多麼濃烈,激情總會漸漸褪去,兩個過了這麼多年的隱居生活,已經成為平靜相守的老夫老妻。而且,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沒有生孩子。
趙明誠雖然在早年頂住了壓力沒有納妾,但是李清照已經三十六歲了,結婚二十年,還沒有生育。縱然她才華橫溢,光芒萬丈,但是在封建社會,無論出身多麼高貴,自身能力多麼卓越的女性,都不可避免要經過嫁人生子的宿命,而無子,就是女人難言的傷痛。
但是,李清照從來也不是普通的女子,她的才華和胸襟,她的見識和格局完全不讓須眉,她有獨立的個性和超凡的勇氣,她想與其憂慮哀怨,不如主動去丈夫身邊,爭取把握住自己的幸福。
她收拾行李,告別姊妹親友,一個人踏上了尋夫的旅途。帶著思念,帶著懷疑,帶著對未來一切的不確定,李清照在路上寫下了這一首《蝶戀花·晚止昌樂館寄姊妹》,全篇讀不到絲毫即將和丈夫重逢的喜悅和期待:
淚濕羅衣脂粉滿,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
人道山長山又斷,蕭蕭微雨聞孤館。
惜別傷離方寸亂,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
好把音書憑過雁,東萊不似蓬萊遠。
當李清照見到丈夫的時候,她長期以來擔心的事情都變成了現實。趙明誠已經納妾了,他很意外李清照的到來,只簡單把她安置在一處有些簡陋的房子里,就外出應酬了,沒有噓寒問暖,也沒有溫情陪伴。他再也不是那個一心只寵她愛她,和她在青州恬淡隱居,攜手看云卷云舒的夫君。
可是封建社會就是這樣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度,丈夫納妾是合理合法的,就連皇后都要笑吟吟地為自己的夫君海選秀女,充盈后宮,綿延子嗣。而且北宋士紳納妾和蓄養家妓,李清照還能說什麼呢?
她一沒哭二沒鬧,也沒有為難侍妾,她心里難過的只是趙明誠的改變,她感到自己不僅失去了丈夫的恩愛,更失去了人生的知己。這段時間李清照的孤寂和凄涼,都在這一首《感懷》中:
宣和辛丑八月十日到 萊,獨坐一室,平生所見,皆不在目前。幾上有《禮韻》,因信手開之,約以所開為韻作詩,偶得「子」字,因以為韻,作感懷詩。
寒窗敗幾無書史,公路可憐合至此。
青州從事孔方兄,終日紛紛喜生事。
作詩謝絕聊閉門,燕寢凝香有佳思。
靜中吾乃得至交,烏有先生子虛子。
這才是真正的相見不如思念,明明人在咫尺,兩顆心卻已經相隔天涯。他每天外出忙碌應酬,沉迷于酒色財勢,她自己在家獨坐一室,唯有書香和孤燈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