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輞川集》二十首組詩十分精巧,全是五言絕句,又全部取材當地風景命名,詩中展現出詩人對世情的失望、悲憤、惆悵和悲傷,由怨憤到超脫,逐漸轉為安適平靜,禪意興味。
《孟城坳》
新家孟城口,古木馀衰柳。
來者復為誰,空悲昔人有。
《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竹里館》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鹿柴》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
還有那一首名垂千古的必背作品《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本來呢,王維可以在山水田園間安身立命,也是極好的。可是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20萬叛軍對大唐盛世開始了無情的踐踏。朝廷在動蕩中四分五裂,連皇帝都帶著楊貴妃跑路了。
作為被皇帝拋棄的臣子,王維當然也要逃跑,大概也是在此期間,王維重新遇到以前的老朋友李龜年,寫下了那首《江上贈李龜年》,又名《相思子》: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王維在逃跑的過程中,一個不小心就被叛軍給抓了,又因為名氣太大,安祿山哭著喊著要和他做朋友。萬不得已,王維被軟禁在叛軍中,做了一個「偽官」——給事中,這也成為王維生平履歷的唯一污點。
在叛軍的陣營里,王維過得非常痛苦,苦于無法脫身。
那一天安祿山在設宴,脅迫唐宮梨園子弟演奏助興,著名樂工雷海青摔碎樂器拒演,激怒叛軍,被殘忍肢解于試馬殿。當時王維的好朋友裴迪前來探望王維,告訴他這件事,王維悲憤之下,寫了這一首《菩提寺禁裴迪》:
萬戶傷心生野煙,
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落葉空宮里,
凝碧 池頭奏管弦。
王維大概沒有想到,就是這一首在他全部作品中完全不出彩的詩,后來能救他一命。
直到安史之亂終于平息,唐肅宗開始秋后算賬了,王維才離虎穴,又入龍潭,因為做過「偽官」,朝廷也容不下他。
好在王維曾寫過這一首《菩提寺禁裴迪》,表達了自己當年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思想,又有個有出息好弟弟王縉,甘愿舍棄官位封賞,只求保住王維的性命。
唐肅宗寬恕了王維,不僅沒要他的命,還因為欣賞他的才華讓他繼續當官。但是王維「心已成灰」,再也沒有了當年「偏坐金鞍調白羽,紛紛射殺五單于」的那般雄心壯志。
他每天過得就像一個木得感情的機器人,只是正常應付公事而已,早上九點打卡,下午五點就下班,既不發朋友圈,也不參加集體團建活動。別人對他有意見,他也不在乎,反正上級也挑不出他工作上的問題。
王維平時閑著沒事,就寫寫詩,作作畫,敲敲木魚,約上好友裴迪一起在大別墅周圍爬山看風景,真是現實版「詩中有畫,畫中有事」,創作和生活融為一體。
當王維在山林間,在田園陌上回想自己這一生,歷經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一切終究塵歸塵,土歸土,大徹大悟:
《終南別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據說,王維晚年,如高僧一般預測到了自己離世的時間。他把輞川別業贈給寺廟,將母親的靈柩藏在其中,并上奏表文中說:「……伏乞施此莊為一小寺,兼望抽諸寺名僧七人,精勤禪誦,齋戒住持。」
然后他自己給弟弟寫好了遺書,又給親友留下了遺言,就安詳的離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