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云是第一個讓他覺得冒這點風險也無所謂,不嫌麻煩的人。
風停了,梁朔黑著臉出海。
一路開了百多海里,前方陡然豎起一座小島,船在山灣停下。這里水深,海水深藍中泛綠,有山體遮擋,就算太陽出來也不當曬,同時據說有夠大的魚棲息。
魚鉤下水半天,想釣的魚沒看到,卻看到了海豚。成群結隊地翻涌,身姿特別漂亮。
“這里叫狐灣,不僅有海豚,有時候還能看到虎鯊。”開船的叫甫基,典型的南洲平臉,穿藏藍色緊身游泳套,包著塊花頭巾,下面看得出來,挺大的。介紹的時候有股驕傲的神氣,經過訓練,態度相當和善。
“你能釣鯊魚嗎?”
甫基急忙擺手。“釣不了、釣不了!”
梁朔也就隨口開個玩笑。可玩笑并不能讓他心情好一點。他心里有點潮。要羅小云在就好了。
甫基去給他準備簡餐,梁朔一直郁郁不樂地坐甲板上。突然聽到船艙里傳來“哐當”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
“甫基,怎麼回事?”梁朔喚了兩聲沒反應,覺出不對,丟了魚竿就進去。
只見甫基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兩眼翻白,臉色發黑,不停抽搐,竟然是癲癇發作了。
這玩意兒要死人的。梁朔趕忙找了個牙線盒塞進他嘴里,防止他咬死牙窒息,隨后就不知道怎麼辦了。急著掏出電話,誰知屏幕一亮,徹底愣了:這里電話沒信號。
他唯一的消遣愛好就是釣魚。和那些玩游艇的人不一樣,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也一竅不通,船上的通訊器他鬧不懂。折騰了一陣,船轟隆隆地發動起來,頭都不帶回的,直接朝山壁上莽去。
山石碎屑嘩啦啦地往夾板上滾,緊接著船頭便是往上一翻。
梁朔站都站不穩,把甫基往肩上一抗,扶著把手一路挪到救生艇處,幾下拋出小船便跳了上去。
這會那游艇倒也沒沉,只呈三十度角和山體杠上了。空氣里飄來陣陣油味。海面上也開始漂浮黑色的油污。
梁朔覺得不保險,拿槳想把小船劃遠點。可他也沒經過訓練,根本不會,小船就在原地打轉,好不容易才歪歪扭扭駛出一段距離。
完了。他七年沒出過國門,根本沒有海上救生的常識。只能等游艇管理公司發現船沒按時回去,聯系不上,自己派人來找了。
陰沉的天又開始下雨,還好不大,但身上頭發也很快潤濕。梁朔用船上備的塑料布搭在那個臉色青白、仍未恢復意識的當地人身上,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就此死了。他沒有處理這種事的經驗。
糟糕的是,海水流得很快,船自己開始飄。梁朔一雙手一根槳不太管用了。眼看游艇離他越來越遠,他束手無策。
遠處的海面仍然倒映天光,波紋如鱗,像被風招展的旗子,并不平靜。
層層疊疊的海浪中央,一個灰黑的三角鰭若隱若現。梁朔抓緊了船槳。
*
羅小云在這個蘇里南島靠海的小酒館打工已經三天。這天天晴,夜色落下后,三點多的樣子,銀河緩緩出現,將沉藍色天幕分作兩半,極為壯觀。
酒館外頭掛了幾串彩燈。羅小云關了燈,把東西收拾好了,就在露臺上坐著看天,喝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酒館老板叫阿卡,當地人。
之前從北島機場拉酒水飲料回來的途中,看羅小云一個人在荒山野嶺的馬路上走,一番詢問,才知道他被人擺了一道,周身上下就剩個護照本。羅小云沒隱瞞自己和梁朔的關系,不過這種旅游小島文化比較多元,風氣開放,對羅小云一點看不起的意思都沒有。
蘇里島以前是毛占區,當地人除通用語外,主要說毛里語。阿卡見羅小云這口毛里語說得流利,就邀請他到自己店里打工,待到回程的時候。
“有錢人喜怒無常,我不是不知道。但沒想到他這麼無聊。”羅小云喝了酒,話比平時多。雖然嘴上嘲諷,但一點憤懣的情緒都沒有。
“你不生氣?”阿卡和他老婆對羅小云都很有好感。他們不知道對于大運國的審美來說,羅小云的臉能不能算得上好,但他們看了覺得非常非常喜歡。
“沒什麼好生氣的,甚至還有點……說不上來,我沒想到他一點戀愛經驗沒有,心底還保留這麼一塊地方完全沒長大。”他臉頰潮紅,極罕見地輕松地笑道,“像個處男。”
“你們東方人就是這樣,什麼事都不愿意放在嘴上明說,麻煩、麻煩。”阿卡擺手笑道,“那你應該哄哄他。”
“不行,我不能回應他。其實交易的關系是最好的,我一旦給了他錯誤的信號,就會很麻煩。”
“你對他印象還不錯,為什麼不嘗試一下?”
羅小云道:“那是兩碼事。我跟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像、就像你們住北島的總督……和南島貧民區的臭小孩一樣,可能比這種差距更大。大運國是個非常非常大,非常非常復雜的國家。
他每做一個決定,就會牽連眾多。而且,”他頓了頓,說,“我不喜歡男人,我不會再喜歡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