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云沒來過這種森嚴而寧靜的機關,不敢去看他們,刻意讓自己目視前方,直到來到梁朔房里。門口也有守衛,但和藹得多,看他來了,還特地躬身給他開門。
說是拘留所,實在不太像。
門“哐”地關上,上了鎖。但羅小云轉頭看見了梁朔,剎那間覺得就算出不去,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房間設施完善,中央是病床,旁邊掛著輸液袋。羅小云掃了一眼,就是一般的消炎藥和營養劑。梁朔在床上躺著,胸前打了繃帶,人朝窗外看著,有人進出也不扭頭過來。他的手在被子上放著,唯有明晃晃的手銬證明他現在身不由己。
“梁朔。”
那病床上的身體明顯僵了僵,依舊沒動。
羅小云擋住他靠窗外的目光。他就看著羅小云,像在審視什麼新鮮東西,死水一樣的眼里漾開一圈漣漪。
“你怎麼舍得來了?”
羅小云瞬間眼睛紅起來。好像連日的疲憊和委屈,都被他一句話否定了。羅小云安慰自己,好歹和劉成山說的誰都不理不同,梁朔對他說話了。
“戒指還給你了,你還來干什麼?沒東西給你了。”
羅小云從包里摸出幾張紅票子,一張一張塞進梁朔手里。“這張還你第一次給我的,這兩張是第二次,在黃閣公園的。”
梁朔眼里露出極度諷刺又痛苦的表情,低笑兩聲,就著被拷的手,賣力一揮,本來想往羅小云臉上拍,偏偏使不對勁,零零落落灑得到處都是,嚯落落幾聲,手上針頭也被扯出來,輸液袋啪啪掉落地上。
散落的紙幣就像剛攢的氣,陡然泄了,他整個人顯得極其疲憊起來。
“你欠我的也不止這幾百塊,能找到這里來怕也費了不少事,這麼著急劃清關系?”
“戒指我不會戴了。”
“說完了回去吧,擋那看著煩。”他有氣無力道。
“梁朔。”羅小云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話堆在喉嚨,撐得難受,就是開不了閘,“梁朔……”
“這是什麼表情?常悅是吧,等她畢業還她一次機會就行了。還有什麼要求嗎?我現在階下囚,”他哐當哐當晃了晃手上沉沉的銬子,“沒那麼大能耐,你要——”
羅小云上前一步,猛然握住他晃個不停的手。“我睡不著!”他不敢看梁朔,眼睛凝視白生生的床單,胸口有如海潮,劇烈起伏。
“行了,出去。”梁朔要掙開他的手,他偏不放,兩個人下了死勁扭扯半天。床咯吱咯吱響。梁朔悶哼一聲,撕扯到傷口,硬咬牙忍著,憤怒地瞪視羅小云。
羅小云急忙放手。兩個人眼圈都跟紅色塑料皮筋一樣,眨巴眨巴,又硬又脆。
羅小云狠狠閉上眼,再睜開時,又變得深邃坦誠,一腔熱愛表露無遺。他控訴一般道:“自從知道你出事,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看不見你,不知道你怎樣了。聽說你受了傷,往自己身上捅,我害怕,害怕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傷情惡化。我知道你受了打擊,你發現這個國家的腐壞程度遠超你的想象,你的理想你的堅持與時背行,完蛋了,我怕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個人受這種支離破碎的折磨,我知道那種滋味!正是因為我知道,我怕……我沒辦法忍受這個時候不在你身邊!錢我還給你,是想——”
“夠了,出去!”
羅小云腮幫子露出青筋,僵硬、冷酷道:“我知道你可以忍受我對你冷嘲熱諷,可以忍受我不管不顧,但絕對不能忍受我在這種時候這樣對你。
你忍受不了自己落魄時別人的好意,”他掰起梁朔的臉,四目相對,讓他避無可避,“但不好意思,我照顧不了你的心情!我現在沒法睡覺,沒法工作,滿腦子都是你的事。我很謝謝你在我瀕臨崩潰的時候拉我一把,但我現在這個樣子,依賴你也好,喜歡你也好,都是你的錯!對不起,我今天非得呆在這里!如果你硬要趕我走,可以,我就在接待室坐著,反正坐了兩天也不缺這一天。我會坐到你出去為止。不管你去哪,我都跟著你,你不見我沒關系,你也別想擺脫我!”
梁朔一把將人推開。“你瘋了!你兒子不管了?”
“不管!”
憤怒的沉默在空氣中蔓延。時鐘沒有聲音。醫生來換藥,敲門進來。
梁朔翻起被子往下倒床上,整個人蒙起來。“隨你吧!”
那之后,不管羅小云再用什麼口氣說什麼,梁朔都不再開口了。但他仍然松了口氣,至少梁朔沒那麼決然地要趕他走。
結尾
羅小云回去過后,找劉成山和熊誠要梁朔這件事始末的證據。
劉成山當時非常戒備。“你要這些干什麼?”嘴上說著你是梁哥的人,那就是我的朋友,但彼此心里都明白,客套話罷了,外人還是外人。
“我要讓他振作。我不懂政治,也沒法從這方面勸他。哪怕他從感情上愿意接納我,心里也會被這件事一直困擾……而且,我不能容忍那些讓他受傷的人。”
“不是,大哥,他自己捅自己的。”劉成山看他跟看怪物似的。一個設計員,除了和梁朔的關系外,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