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液體順著縫隙不住向外涌,如同傷口冒出的血液。
液體散發出微弱的瑩藍色光暈,沒有滲進土壤。它滾過石屑和土渣,蜿蜒而下,在一片洼地中漸漸聚集。
像極了落在荷葉上的水珠,或是散落在地的水銀。最后的液體從金屬容器中流干凈后,在骯臟的瓷磚碎片上聚成直徑不到兩米、高度半米左右的一團扁圓。
附近的黑鳥們開始警惕地蹦跳,拋開近在嘴邊的碎肉,離那片被陰影吞沒的地下廢墟遠了幾步。
異變突生。
仿佛顏色在凝結,或者孵化。巨大“水珠”的外側漸漸變得透明,顏色向液團中心收攏,越發渾濁。不多時,嘩啦一聲,整個液團崩散在地。不自然的聲響終于驚飛了黑鳥,原地僅留下被啄食了部分的碎肉。
最后一根羽毛落地,不再粘稠的液體徹底滲進瓷磚裂縫,只剩中心凝聚起的東西濕淋淋地俯臥著,被燒焦的尸骨、炸碎的組織碎片與石屑包圍。
那是一具年輕男性的軀體。
最初那具軀體一動不動,如同死物。一陣風卷過,幾片碎葉沾上蒼白的皮膚,它才抖了抖。
阮閑有點冷。
腦漿像拌了水泥,思維凝固成團,整個頭顱重得嚇人。寒意瞬間包裹了自己,就像高燒中被人扯去了被子,只能昏昏沉沉地抱緊手臂。
光裸的皮膚蹭過粗糙的石屑,他隱約意識到哪里不對勁。
身下絕不是柔軟的織物,他不在任何一張床上。這觸感也不是實驗室光滑堅硬的地面,他之前在實驗室暈倒過幾次,絕對不會搞錯。
首先恢復的是嗅覺。塵土裹著爆炸產生的焦味沖進他的鼻子,濃重得幾乎讓他窒息。與此同時,風拂過皮膚上殘余的液體,手臂蹭上的石渣磨痛了他的皮膚。無數感知同時砸進大腦,阮閑險些再次暈過去。
不對勁。
雖然頭腦還不甚清醒,他也能肯定,這肯定不是正常的感知方式。自己的嗅覺和觸覺靈敏了無數倍,混沌的大腦一時間無法處理這樣龐大的信息。
阮閑一動不敢動,竭力在被過分放大的感知中擠出一點點神智,小心地將雙眼睜開。
本該柔和的霞光差點將他刺瞎。
被刺激出的淚水涌出眼眶,阮閑強迫自己睜大眼,直到適應許久不見的強光,眼前的景物從模糊變得清晰。
或許過于清晰了,他迷迷糊糊地想道。
等看清自己面前的景象,阮閑寧可自己就這樣再次暈過去。這樣當他醒過來的時候,說不定還能回到熟悉的床上。哪怕眼前是醫院的病床和點滴瓶,也比焦土和尸塊好上一萬倍。
然而閉上眼也沒用。煙塵堅持不懈地往他鼻孔里鉆,鳥叫和樹葉的摩擦聲漸漸變得震耳欲聾,把他的意識牢牢釘在原地。這似乎是個溫暖的黃昏,可吹過皮膚的風活像嵌了刀刃,刮得他皮膚生疼。更別提那些硌在身下的碎石和沙粒,阮閑痛得腦子直酸,只覺得自己被撂上了燒紅的鐵板。
觸感太過真實,不像夢,更不像幻覺。
阮閑咬緊牙關,從齒縫里吸了口氣。無論是尚有些灼人的爆炸痕跡,還是屬于未知生物的尸塊,都不像和平地區該出現的東西。
這里不太平。
盡管初蘇醒的迷茫仍在,這絕對不是個趴著回憶人生的好時機。得找個地方先把自己隱蔽起來。忍住從四面八方壓下來的感知和疼痛,阮閑集中精力,迅速判斷眼前的局面——
自己正趴在一個被爆炸擴大的坑洞邊緣,不遠處是半塌不塌的地下走廊。四處散落著不少新鮮尸塊和古怪的甲殼碎片,就破壞情況看來,這只生物很可能是爆炸的目標。
爆炸本身應該是在前不久剛剛發生的,土地的余熱尚存。威力不算小,但爆發集中,波及范圍倒是不大。
阮閑吸了口氣,嘗試收縮肌肉,生澀地找到控制肢體的辦法。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挪動,不說他多年未用過的腿,阮閑花了不少力氣才找回自己手臂的控制權。
挪動手臂的感覺如同用細繩拉扯一箱鐵塊,摩擦帶來的痛感讓他幾乎立刻汗如雨下。
阮閑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他的皮膚本身就脆弱,如果手臂上的丘疹在這種鬼地方被蹭破,感染的風險就夠他喝一壺的。
可惜他別無選擇。
阮閑下意識看向挪到視野里的手臂,映入眼簾的卻不是熟悉的粗糙腫脹和不健康的暗紅,而是正常的光滑皮膚。
這回他徹底清醒了。
活到這麼大,阮閑還從未見過健康的皮膚長在自己身上。
遺憾的是,面對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阮先生沒有慢悠悠品味的機會。不遠處有什麼東西正呼呼地噴著氣,在地面滑動,朝這個方向迅速前進。
摩擦聲透過過度敏銳的聽覺刺進顱骨,他整個人打了個哆嗦。
來者不像善茬。無論眼下是什麼見鬼的奇怪情況,先活下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