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由模糊沉悶變得清晰可聞。
舔舔干裂的嘴唇,喉結動了動,他幾乎是本能地拐到了自己當初的住所門前。這扇門離入口最近,門前積了薄薄一層塵土,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阮閑將罐頭塞回腰包,握緊武器,后背繃緊。隨后他用指尖磕了磕陌生的安全鎖,順從地讓透出來的光快速掃過自己整個身體。
“歡——歡迎回……家。”不帶情緒的電子音斷斷續續,比門口的更為扭曲沙啞。
這次門沒有立刻打開,熟悉的密碼光屏浮現在眼前。
阮閑皺起眉頭。
密碼光屏上不住閃過各式圖景。蘭花照片、建筑物、整頁的物理公式和數學算式、復雜的分子結構、甚至還有幾份樂譜和文學作品節選。數十張圖片混雜在一起,飛快閃動和切換,如果要公開出去,絕對需要專門做個癲癇警告。
強撐起精神,阮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飛速閃爍的光屏。
不到十秒,圖片播放完畢。他沉思片刻,伸出手指,在空白下來的光屏上畫出一個繁復的圖形。灼熱的指尖剛剛抽離光屏,沉重的門喀嚓一聲輕響,繼而無聲地滑開。
……一切都是老樣子。
當初他很喜歡把各種資料帶回房間研究,安全起見,阮閑專門給自己寫了套密碼系統。每次圖片的播放次序完全隨機,而圖片的聯想和推斷只能由他本人腦內完成。
那些圖片里的東西只對自己有意義,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能使用這套密碼機制。
事情變得越來越古怪了。
阮閑從不怎麼穩固的臨時支架上掰下根管子。
確保它能讓自動門能留條縫后,他將手指扣上扳機,盡量安靜地將自己拖進房中。
房內布局天翻地覆。
阮閑喜歡暖色調、偏放松的裝修風格。在他“今天”早晨離開房間時,人造陽光還灑在厚實柔軟的地毯上,將木桌小半邊照得發白。而今寬大的前廳被隔斷,門前只留下讓人窒息的狹窄空間,活像跨進了另一個走廊。
房內的感應燈應聲而開。
原本的家具一件不剩。木地板換成了瓷磚,冰冷堅硬。靠墻一側貼著個半人高的粗糙鐵柜,柜門微敞。阮閑靠住墻,用支架撥開柜門,只發現了幾套真空處理的制服式衣物,外加兩雙普通膠靴。
沒有水。
阮閑毫無留戀地離開柜子,停在多出的那堵墻前——墻的質感很奇怪,看上去不算厚。其上唯一的門似乎沒什麼玄機,只是個普通的拉門。
響亮的水聲就在墻后。
阮閑將手中的槍舉高了些,倚上門側的墻面,竭力保持平衡,另一只手扯開拉門。
除了平穩的水聲,房內沒有任何其他聲音響起。阮閑耐心地等待幾分鐘,隨即抓回支架,謹慎地瞥向門內。
然后他不由地止住了呼吸。
門內十分空曠,原本嵌入巨大電子窗的那面墻如今被各式各樣的機器塞滿,不再有虛擬景色的位置。而正對門的那面墻則很難再被稱為“墻”。
巨大的水缸占了一小半房間,透明的厚玻璃撐滿了天花板到地板的空間,兩端延伸到兩側墻壁。一眼看去有點像水族館的展缸,只不過展缸的玻璃上不會像這樣閃動密密麻麻的數據。
水聲來自于玻璃之后。
液體內沒有泡著什麼珍奇生物,也沒有提供營養或者氧氣的管子。一團白色的東西正在水底游蕩,有點像只蜷縮的大型水母。
確定沒有可疑的聲響,阮閑挪進房間,一只手撫過冰冷的玻璃。缸中液體很清澈,他確定自己嗅到了水,而不是刺鼻的化學品味道。水缸配備了循環過濾裝置,如果利用這房間的獨立供水系統,維持個幾十年都不是難事。
他只要找到過濾裝置,就能引出干凈的水。
身體的高熱讓掌心觸到的玻璃越發冰冷,鼻孔噴出的熱氣簡直要灼痛皮膚。阮閑喘了幾口氣,將視線從滿是機器的那面墻收回來,本能地看向前方——
一瞬間,他簡直要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那團白色的事物不知何時漂浮到了他的面前,貼上他扶著玻璃的手。如同鏡像,一只人類的手凝結在玻璃另一側,然后是手臂、軀干、頭顱和腳。
對面的東西沒有性征,沒有毛發,甚至頭顱上沒有五官。比起人類,它更像是百年前用于裝飾和參考的木人。
它就這樣在液體中漂浮,精確地模仿阮閑每一個動作,活像鏡子中的幽靈倒影。
阮閑猛地收回按在玻璃上的手。
對面的“人”倒沒有連這個動作都模仿過去。它側過身子,把手往回收了收。
然后一巴掌拍上玻璃。
力道之大,整片玻璃都狠狠震了幾下。阮閑支起支架,往后蹭了兩步,將槍緊緊抓在手里。伴隨致命的高熱,他頭痛得愈發厲害,面前的一切開始出現重影。
呯。呯。呯。
那東西瘋狂捶打玻璃,動作越來越快。
玻璃發出不堪重負的低吟,漸漸生出白色的冰裂紋路,其上閃爍的各項數據開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