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腳步,他伸手在空中畫出一系列復雜的軌跡,地上的藤蔓閃爍幾秒,直接消失在空氣中。
地板的裂縫無聲滑開,煙塵彌漫,露出條向下的隧道。
“你在緊張。”發現阮閑的身體緊繃,唐亦步指出。
忙著觀察環境的阮閑沒空回答他。
廢墟之下是干凈整潔的地下堡壘。兩人一路向下,破敗的廢墟被丟在上方,視野被光滑的走廊墻壁填滿。走廊四通八達猶如迷宮,頂部裝有投射模擬陽光的方窗,兩側則是整齊的門扉。
唐亦步沒再領阮閑深入,他很快在其中一扇門前停住,手掌覆上沒有門鎖的門。
“STR-Y型307a231,注冊1306室。”
門緩緩敞開。
門內是一間二十平左右的臥室,配有簡單的桌椅。天花板嵌了和走廊相似的方窗,人造陽光灑下來,能看到虛假的藍天。
“空間這麼充裕?”阮閑小心地踏進門。
“不,這些房間用于隔離監視和特別款待。”唐亦步打開房間里的小門,對水聲響亮的浴室做了個“請”的手勢。“大部分人類生活在深層的大廳附近。”
好在浴室配有隔斷簾。阮閑先一步鉆到浴簾后,欣慰地發現附近架子上配備了衣服和浴巾。
這種狀況對他來說有點新奇。
之前由于皮膚病變,正常洗澡對他來說是種奢望——入浴前得準備半天合適的藥液。為保證藥效,水溫必須保持在常溫,這樣才不至于加重皮膚的糟糕狀況。
這還是頭一回。
阮閑將手伸進面前的浴缸,溫熱的清水沒過他的手。眼下水已經放滿,他甩掉衣服,試探地泡了進去。
“……晚飯時間快到了,我們必須去地下廳完成登記。”
一個半小時后,唐亦步相對委婉地表示。
阮閑攏攏濕潤的黑發,終于把自己從熱水里成功揪出來。經過一連串刺激,舒適的放松尤為難得,他險些在浴缸里睡死過去。
“這些水……”
“會有家政機器人收拾。”
擦干頭發,阮閑先一步換好避難所準備的衣服,而后才拉開浴簾。唐亦步伸出一只手,禮貌地將他扶住,再次給他的脖子包起繃帶。
“你正處于被觀察期,理論上會在這里住一周,避難所的安排可以操縱鏡面查看。避難所內,你不需要時時和我一起行動。”
沒有重復警告,阮閑想。唐亦步像是絲毫不擔心他泄密,這不是好兆頭——這意味著唐亦步對局面的掌控十分自信。
不過這里的設施看起來安全且完備,人們應該在這生活了挺久。要是能獲得足夠支援,他還有機會借機擺脫唐亦步,暫時在這里安頓下來。
“我知道了。”阮閑帶好裝著罐頭和提燈的腰包,隨意瞥向鏡子。
然后他愣住了。
過去二十多年,阮閑偶爾會猜測自己的面貌。他的臉曾被疾病帶來的紅疹和色素沉著遮蓋,比起追求“美”這樣奢侈的概念,他最多只想做個正常人。
即便憑借觀察力與反應力,順利和研究所的大家混熟,他偶爾也會聽到類似“輪椅怪物”的說法。
“他們沒惡意,年輕人嘛,對同齡天才總是好奇的。”范林松曾這樣勸他。“沒辦法,小阮,你別往心里去。要不要試試人造皮膚?效果是一般,可你如今這狀況,恢復的可能性……唉。
”
當時他拒絕了。
人造皮膚的確可以讓他更像正常人一點,可仿真面孔無法接上太多神經,他會喪失絕大部分表情,連自然的微笑都做不到。
就像機械。
如今阮閑左手撐住洗臉臺,伸出右手,按住冰冷的鏡面。鏡內不再是那個面目駭人的病患,只有一個穿著深灰制服的陌生青年。
阮閑第一次見到自己真正的臉。
沒有病容的遮掩,微挑的眼尾露出,眼瞳深如古井,像極了母親——母親年輕時曾是家鄉有名的美人,最出名的便是一雙極具吸引力的眼睛。
雖說與母親有七八分相像,隨父親的部分則增添了不少英氣。從大眾審美的角度看來,這似乎是張挑不出毛病的臉,然而阮閑感覺不到半點喜悅。被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盯著,酸苦的情緒慢慢涌滿心臟。
他凝視著鏡中與母親肖似的面孔,熱水帶來的幸福笑意徹底消失,一時間倒和身邊的唐亦步表情一致了。
“我們走吧。”阮閑收回按在鏡子上的手,移開視線。
需要被“隔離監視和特別款待”的人顯然不多,阮閑一路上沒再遇到其他人。一個較大的房間在走廊盡頭敞開,主調和走廊一樣是干凈的白色。整個房間被半人高的隔離欄分割,折成迷宮似的構造,道路寬度僅能允許兩人并行。
入口處的工作人員敲敲桌子,臉被厚厚的機械面具遮起,阮閑一時間不敢判斷這是人還是機器。
“伸出手臂。”
面具后的聲音有點發悶,外加不少不耐的情緒。隔著厚手套,他抽出支無針注射器,語氣活像在背書。
“這是規定,請理解。”
看來這八成是個人類。
阮閑緩緩卷起袖子,瞥了唐亦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