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靴子底碾過石屑的聲音,阮閑迅速翻身爬起,扶住唐亦步。他沒有特地回頭去看那人的樣貌,而是步履不穩地向遠些的出口狂奔。
他的背后傳來一聲悶悶的嗤笑。
“還剩一個。”那人嘀咕道,聲音有點微妙的耳熟。“追。”
阮閑循著外界的濕氣跑著,張亞哲曾教給他的呼吸法很是有用,這次肺部刀割般的疼痛感很晚才出現。無人機和機械警犬的炮火被曲里拐彎的巖壁擋后面,阮閑盡職盡責地扮演著一個一心逃命的形象,沒有出手反擊。
唐亦步跑在他的身邊,看起來有點莫名其妙的雀躍。
“我想我知道你接下來要干什麼。”他說,一把摟住阮閑的腰,飛快向避難所的方向跑去。
阮閑有點詫異地睜大雙眼。
“你想要跑多遠呢?”唐亦步調整雙臂姿勢,將阮閑抱在身前。
“到那邊那棵最高的樹。”阮閑答道。
“你又在抖。”
“沒人喜歡‘被殺’。”
“可你還是想出了這個策略。”黑暗褪去,在漸漸清澈的空氣中,唐亦步平靜地宣布。“不愧是那個阮閑的作品,你完全是一臺專門服務人類的機器。”
“……”阮閑對此保持了沉默。
他們離最高的那棵樹越來越近,唐亦步故意放慢腳步,放下阮閑,佯裝力量不足。阮閑佯裝無心管他,跌跌撞撞地向避難所奔逃。
機械獵犬逐個跟上,它們越過唐亦步,活像他只是森林里某個長滿蘑菇的樹樁。金屬組成的猛獸們向跑在前面的阮閑直撲過去,槍彈暴雨一般從背后涌來,他的肺和心臟被瞬間貫穿,胸口幾乎成了蜂窩。
阮閑撲倒在地,臉埋進青草。他身上的避難所制服被血染得黑紅,血液迅速漫進附近的草地。
那是足以致死的傷勢和血量。
“心臟已被完全破壞。數據庫中無此樣品記錄,是否保存并復制?”在他的右后方,那個冰冷的機械音再次響起。
“不必。”來人的聲音沒有半分喘息,顯然有自己的交通方式。“我知道這個人。有勇無謀,履歷一般,也就運氣和槍法湊合。他的接應估計是張亞哲安排好的——避難所的新首領八成是張亞哲,借這個機會敲打敲打他也好。省得他太把自己當回事,以為誰死了都能被送回來。”
“是。”機械音平板地回復。
很好,阮閑悄悄松了口氣,目前對方的判斷和他的猜想完全一致。
“解除這里的封鎖。A-07、A-08去清理剛才的巖縫,去除燃燒的味道和痕跡,不要引起避難所注意。B-45,自動生成報告草案。順便召幾只腹行蠊過來,讓它們把這里吃干凈。”那人衣擺拂過草葉,發出簌簌聲響。“準備返回。”
阮閑憋住呼吸,繼續一動不動地裝死——他的制服染滿鮮血,破爛不堪,可制服下的身體早已恢復,沾在體表的鮮血被盡數回收。疼痛被泵進血液,血管引領著它們涌向四肢。不敢顫抖,不敢尖叫,阮閑強迫自己貼緊泥土,想象自己早已死亡,像片滿是蟲眼的葉子那樣腐爛。
無人機還在上空發出輕微的嗡嗡聲,一只機械警犬從阮閑背部踩過。心跳撞擊著耳膜,草葉在他耳邊摩擦出驚雷似的巨響。他從牙縫里一點點攫取空氣,生怕心跳聲引起哪臺機械的注意。
算算時間,丁澤鵬和池磊應該能跑到山腳下,只要他們維持住紅外迷彩,按那兩人的能力,返回避難所不會是問題。就算事后對兩人的存活進行追究,一切也通通能夠用避難所的已知情報解釋。
那靴子以一個舒緩的節奏踩過草地,聲音漸漸遠離。遠處機械的轟鳴聲越來越大,那人大抵是準備離開了。
快走。阮閑在心底拼命重復。
可那雙要命的靴子突然停住了,然后原地踏了一步,聽起來像是個轉身。
“有意思,為什麼897號樣本還有生命反應?”
“警告,警告。給樣本植入輔助芯片以外的感應裝置屬違規行為,違反保密規章第——”
“第64條,我知道。區區一個樣本,主腦不會太過不滿。”那人冷冷回應道,“我愿意受罰,不就是服役期延長個把年嘛。現在給我重新封鎖這座山,事情有詐,我回去看看。”
隨后靴子的聲響消失了,空中的隆隆聲快速遠離。
糟糕。
確定對方無法發現自己后,阮閑迅速坐起身。唐亦步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前,笑瞇瞇地看著他。
“現在,我猜你要追上去。”那仿生人興致盎然地說道。
“……是的。”
另一邊。
池磊和丁澤鵬氣喘吁吁地分開面前的灌木。浮空摩托那邊還有幾臺無人機在盤旋看守,特地取回并不明智。好在剛剛還在小山四周巡邏的機械停住動作,不再向四周輻射隔離電網。
他們的鉤索還是完整的,如果用林中蕩躍的方式向避難所前進,只需要不到半個小時就能回去。
希望就在眼前,可惜隆隆的機械聲將那點微薄的喜悅再次擊碎。
本應停住動作的巡邏機械突然再次行動起來,丁澤鵬差點一臉撞上再次亮起的電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