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嘩啦。
如今阮閑能夠分辨這些聲音,它們代表著鋼筋扭曲,墻體凹陷剝落,最終崩裂。緊接著是風灌進室內的聲音,來自外界的新鮮空氣飛快擠了進來,那間黑得如同地窖的儲藏室里溢出一點點光。
“來。”唐亦步招呼道。
阮閑猶豫片刻,踏入那個明亮起來的空間。
墻上多了個兩扇門大小的破口,唐亦步將大號冷柜拆下來一整塊,卡在布滿碎石的破口處。那仿生人正坐在破口邊緣,迎著撲面而來的月光和晚風,手拍了拍身邊平坦的冷柜碎片。
阮閑用指節狠狠刮了刮太陽穴,無奈地走過去。
難聞的濕氣被.干燥的風吹散,阮閑將裝了一半食物的背包放在兩人中間,小心地坐下,望向面前的景象。
真是瘋狂,他想。
他們正在廢墟海的最邊緣,高空之上的某處。如同坐在某幢高樓的樓頂邊沿,他俯視著整個荒原。它遼闊而蒼涼,模糊的地平線接上浩瀚星空。低頭看去,腳下還有不少不規則堆集的建筑。整個廢墟海在隆隆前行,如同一列不祥而緩慢的巨型列車。
“這里很通風。”唐亦步小聲說道,伸手在自己的背包里掏了掏。下一秒,冰冷的易拉罐壁貼上阮閑的臉,阮閑下意識將它接過。
那仿生人嚴肅地點點頭,又開始扒拉阮閑放下的背包。
阮閑低下頭,看著被月光照得清晰無比的罐子。黑紅的包裝,一瓶櫻桃汽水。先前因為體質原因,他從沒喝過這東西。
“我們可以留下巧克力和黃油餅干。”唐亦步確認著包裝上的卡路里說明。
“根據你的資料,墟盜更偏愛加了大量添加劑的重口味食品,而不是高熱量食物。”
說著他干脆利落地撕開一包餅干,濃郁的黃油香氣瞬間沖進阮閑的鼻子。
阮閑安靜地接過餅干,小口小口吃著。陌生的厚重味道幾乎要麻痹他的舌頭。
“你剛才又生氣了,對嗎?”唐亦步的吃法粗獷很多,他一口一塊,精致的臉被撐得鼓起來,聲音模糊不清。“我是說在牢房里的時候。”
“……是。”阮閑打開易拉罐,塵封了數年的汽水發出長長的噗嗤聲。
“為什麼不說?”
“我的確希望你提前和我商量。但牢房里那個情況,時間明顯不允許。”阮閑喝了口汽水,被涌入口腔的氣泡驚得手一滑,差點丟掉罐子。
“可是我還是給你造成了不快。”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們可以跳過這個話題。”
“我只是好奇——我們都知道我的做法在‘結果上合理’,但你還是表現得像受了傷害。”唐亦步抬起下巴,讓風更好地吹上自己的臉,嘴里嘟嘟囔囔。“非常奇妙。”
“我也很好奇,既然你知道我不是人類,為什麼要繼續這種觀察?”阮閑放下手中的餅干袋,將視線轉向天空。
“你被灌注了人類的人格信息。人體在本質上也是某種機械,記憶是數據,思維習慣是算法,兩者互相影響。”
唐亦步嘎吱嘎吱嚼著餅干,他放下飲料,伸出兩只手,沖阮閑慢騰騰地比劃。
“只要記憶數據沒被清除,在你的思維算法做出巨大改變前,這種觀察都有意義。就像我們都知道蝌蚪注定變成青蛙,但蝌蚪本身也有觀察價值。
”
阮閑將目光收回:“聽你的說法,你——”
“是的,我沒有被灌注過任何人格信息,所以對人類的思維習慣不怎麼熟悉。”唐亦步兩條腿在破洞邊緣小幅度晃著,看起來很是愜意。“我還是要道歉,很抱歉讓你感到了不快。以后和你相關的事情,我一定盡量提前和你商量,阮先生。”
阮閑保持著安靜。他的手指摸過餅干光滑的包裝,將它疊好,夜風河流般牢牢裹住了他。幾秒的沉默過后,阮閑側過臉,看向身邊仿生人英俊過頭的面孔。
那張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卻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類面孔都要鮮活。
那仿生人的臉上沒有恭維、謹慎、憐憫或者懼怕,也沒有欣賞或敬畏。唐亦步就那樣注視著他,目光純粹而直接,嘴角還黏著餅干渣。
“……但作為交換,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壓抑自己的情緒。”唐亦步抹抹嘴角的餅干渣,將臉貼過來。他的語氣很是鄭重,鼻尖幾乎撞上阮閑的鼻尖。“如果你不肯說出你的感受,我無法獲得準確的信息。”
“我不會是個好樣本。”阮閑的聲音有點干澀,他抬起頭,再次看向星空。
唐亦步不解地唔了聲。
“它們讓你有什麼感覺?”阮閑指了指頭頂清晰而璀璨的銀河,干凈清透的夜空綴滿碎鉆。
那仿生人仔細喝完最后一口汽水,痛苦地壓下去一個嗝,依舊滿臉不解。
“正常人類會告訴你,它很美,值得用詩句贊頌。大自然的壯闊與美麗讓人震撼,諸如此類。”阮閑看向閃爍的星星。
“的確如此。”唐亦步贊同道。
“可我只能看到破碎的時間,它們混合了不同距離的光,只是個龐大的……現象。
我無法領略它的‘美’。”阮閑慢慢吐出一口氣,“你該找個更正常的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