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閑嘆了口氣, 沖進洗手間, 裝模作樣地“嘔吐”幾分鐘。等他再次回到房間,段離離已經擰開音箱,放起舒緩的音樂。
極樂號名義上的副船長正坐在椅子上,雙膝并緊, 一副防御的姿態。按照大眾審美, 段離離無疑是個漂亮姑娘。眼下她臉色蒼白、眼眶通紅, 表情混合了隱忍和祈求, 很能激起一般人的保護欲。
以往的自己絕對會順著她的意,展現出適當的動心和憐惜,或者在更早的時候就表現出樊老想看的樣子, 演好一個無害的傻瓜。
然而囚禁魔鬼的箱子已經被打開, 斷掉的鎖鏈無法接回。
掙脫束縛的滋味實在是太好, 阮閑沒有配合地露出動搖的模樣。他只是在柔軟的床沿坐好,翹起腿, 冷靜地注視對方。
見對方沒有半點主動的意思,段離離輕輕吐了口氣,收起臉上的復雜表情,換成個勉強的笑容:“您把藥吐掉了?”
“是。”阮閑點點頭,他能感覺到身后被子里的唐亦步撲騰了一下。
“那就好。”段離離抿抿嘴,“至于您的……伴侶,嚼碎了就沒辦法啦。您可以讓他多喝點冰水,遠離明滅草生長的地方。手邊有藥物的話,阿托品可以適當緩解藥癮發作時的癥狀。極樂號里雖然有醫療資源,但監控很嚴格,我沒法給你們拿……還請理解。”
“你自己也吃了那種藥。”阮閑沒提藥丸的名字。
“是啊,我早就沒了回頭路。”段離離眼圈更紅了,“但、但是你和那些人不一樣,我看得出來,我看人很準的。你們送蔣琳回來,也應該看到她發作的樣子了……讓她變成那樣的就是剛才的藥丸,樊老叫它‘螢火蟲’。
”
“當初我們以為她服用了迷幻.蘑菇。剛才的藥丸有問題嗎?樊老明明親自吃下一個。”阮閑流暢地說著謊,順便輕輕拍了下身后蠕動的被子鼓包,示意唐亦步安靜。
“他吃的那個只是長得像,事先做了小標記,實際上根本不是螢火蟲。”段離離的笑容變得有點苦澀。
“我明白了,段小姐。謝謝你好心的提示,只不過我有一點沒想通。”
阮閑敲敲腰包,腰包里發出沉悶的金屬聲。
“我錄下了我們的談話,你說我把它交給樊老,會不會得到不錯的報酬?身為極樂號的副船長,面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倒戈得有點快。”
段離離的臉色變得慘白,可她沒有發抖,也沒有動搖的意思。
“求求您先聽我說完,晚宴上我一直在注意您。您送蔣琳回來,在晚宴上也很有節制,不像那種目光短淺的人……”她咽了口唾沫,局促地絞起雙手。“副船長?只不過是給那幫男人找樂子的玩具。這艘船哪有什麼副船長,真能控制大局的只有一個。我一開始也被那個老頭騙了過去,以為是抽支煙那種程度的事情,就這樣染上了藥癮。反正我跑不了,努力往上爬有錯嗎?”
阮閑安靜地看著她。
“我知道你們懷疑我,我知道這樣非常冒失。沒錯,外頭其他墟盜船也不少,不是沒人離開這里。徹底斷了螢火蟲,人就是半廢的。年輕女人會有什麼下場,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在這里乖乖聽話,定期得到螢火蟲,起碼還能活成個人樣。”
段離離攥緊放在膝蓋上的手:“……之前我一直這樣安慰自己。
”
“之前?”
“胡堅是我的愛人,他這次沒有回來。”段離離抽抽鼻子,眼淚終于流了下來。“我以為樊白雁至少會看在我這個所謂的頭銜上,好歹放過他……”
“所以你想要報復。”阮閑不帶什麼感情色彩地回應道。一邊的唐亦步把被子邊緣掀起一道縫,悄悄瞄著外面,眼看鼻子就要探出來。阮閑手向后一伸,“深情款款”地壓了壓被角,把縫隙壓了回去。
“沒錯,我能看出來你的能力不俗,樊白雁肯定也能。”段離離挺起胸脯,“螢火蟲太容易得到,也的確會帶給人解脫似的快感。樊白雁很會抓人弱點,大家都過過末日前的好日子,墮落真的太容易了……這樣吧,借著帶回蔣琳這件事,我會給你們準備些謝禮,兩位盡快離開這里比較好。”
“所以你是不打算講解這里的‘規矩’了?”
“其實規矩很簡單。豁出命去工作,拿貢獻換螢火蟲。”段離離鼻尖還紅著,她的聲音變得平板。“評級由樊白雁一人說了算,級別和貢獻越高,每天能得到的螢火蟲越多。如果貢獻到達一定程度,就可以升到上層,做最輕松的室內工作。目前沒有幾個人能得到這個待遇。”
說罷她諷刺地笑笑:“大家都想上去想得要命,賣‘未來’向來一本萬利,不是嗎?可按照樊白雁的手段,我不覺得上面有什麼‘理想生活’在等著。”
段離離站起身,掏出手絹,小心地擦擦濕潤的眼角:“我要說的就這些,您去樊白雁那里給出錄音也罷,想要留下來也罷,至少我盡力了。”
最后,她又將挑不出毛病的微笑掛回臉上。
“接下來隨您。”
“你什麼時候組裝的錄音設備?”段離離踩著高跟鞋嗒嗒離開后,唐亦步在被子里悶聲悶氣地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