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回來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從腦海深處傳來。
【不要再回來了,聽到沒有!】
記憶里的母親干枯瘦削,原本漂亮的眼睛深深凹了下去,看上去活像是某種鬼怪。她揮舞著雙臂,頭發散亂,最后她收回手,在臉上撓出深深的血痕。
【你怎麼就不能死在外面……?】
她的臉上只有兩種情緒,一半是悔恨,一半是恐懼。
阮閑低低地笑了兩聲。他睜開眼睛,看向唐亦步。
“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小心后悔。”阮閑的聲音很輕,“你現在還在我的射程內呢,我只是還沒想好什麼時候離開你。”
“感謝你的坦誠,我明白。”唐亦步反倒笑了,笑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別在意,這不是試探,怎麼說來著……我只是有點想你,阮先生。”
阮閑動作一頓。
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那種感情,也許這世上沒有任何合適的詞來描述它。無論是顏色、味道還是情緒,到底都是人群約定俗成的底某種共性。而他一開始就是被剔除的那部分,無法協調的病變。
這一瞬的情緒,從前沒有過,之后也可能不會再出現。現在它沒有名字,正如他自身。
它有點像某種渴望。如同干渴的人看到綠洲的海市蜃樓,或者饑餓的人將臉按上肉店櫥窗。它被封裝好,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又永遠無法真正觸摸到。
但它也不像是負面情緒。雖說它明擺著脫離控制、不切實際、缺乏效率,苦澀而絕望,偏偏又柔軟至極,夾雜著些許親近對方、敞開自我的沖動。
對方攬過來的手剎那間變成烙鐵。
阮閑掙脫了那條胳膊,呼吸稍稍快了幾分,心臟像被魔鬼的爪子捏緊。那首該死的歌終于到了末尾,詞句消散在湮滅點帶起的風里,只剩音樂繼續。
這情緒對自己無益,阮閑迅速下了判斷。
先不說唐亦步是否算自己的同類,他們的關系絕對稱不上是“朋友”。如果硬要定義,阮閑更傾向于“雙方都握有把柄并決定互相利用”這樣的描述,“同伴”這個詞都不太妥當。
記憶中身為人類的自己尚不會對其他人類敞開自我,更別提面前的……
似乎是察覺到了阮閑的視線,唐亦步無辜地歪了下腦袋,做出個禮貌的疑問表情。幾縷柔軟的黑發順著他的面頰滑下,一副非常容易騙到人的好皮相。
“不跳了。”阮閑緊了緊喉嚨,語調里帶著點氣急敗壞。
《亦步亦趨》的旋律剛好停止,下一首歌的前奏響了起來。
唐亦步會意地松開手,臉上仍然帶著一點笑意。“那待會兒我先走一步,你……”
“我會在消毒開始前回去。”阮閑下意識放軟了語氣,意識到這一點后,他猛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接下來的事情簡單了很多。試藥鼠的尸體快速堆出一株明滅草,它在離湮滅點近在咫尺的地方開花結果,唐亦步嚼了十來顆果實,這才徹底確定計劃的成功。
“幾乎沒有迷幻成分。”那仿生人呸地吐出果子,伸了伸舌頭。“而且它變得難吃了很多。”
“很好。”阮閑板起臉,直接翻上大船。半分鐘后,他單手拎著熟睡的鐵珠子,將它擱到唐亦步面前,語氣生硬。“弄醒它,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
戀戀不舍的鐵珠子差點把唐亦步的袖子給撕掉一塊。
“得了。”確定唐亦步的大船消失在視野之中,阮閑輕輕敲了敲繼續沖湮滅點狂吠的鐵珠子。“我們都得學會適應。”
“嘎?”
極樂號聚居地。
樊白雁心情不錯,他喝完飯后的茶,晃晃悠悠回到自己的房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房內的空氣似乎比平日低上一些。
老人皺起眉頭,確認了一番床頭的玉雕,以及唱片的位置,一切和自己離開時并沒有差別。可能只是自己想多了,樊白雁坐上床沿——除非有人能記住房間內所有的細節,不然無法做到這樣天衣無縫。
他打了個哈欠,瞧了眼時間。裝飾掛鐘的表盤上,電子秒針無聲地滑動著,他的敵人正一分一秒地走向死亡。這樣的想象讓他通體舒暢,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
下午茶是布丁和甘蔗牛奶。看上兩部電影,假窗戶外的景色便會變成夜晚。只要不離開這里,這和自己理想中的退休生活沒什麼兩樣。
老天爺到底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它給了廢墟海明滅草這樣的好東西,給了自己段離離這樣好用又容易控制的副手,又給了他們可以說是取之不盡的資源。誠然,廢墟海里的物資總會有被撈光的那一天,但在那之前,說不準自己已經安享晚年,舒適地過完了這一生。死后哪管他巨浪滔天呢?
現在是老天要弄走他最頭疼的敵人。過去幾年,極樂號的敵對船長不少,但那大多是些徒有狠勁兒,沒啥頭腦的莽夫,沒有一個像余樂那樣讓他頭痛。
好在這苦日子終于到了頭,等這周結束,余樂這個人準會從世界上消失。
“去盯著點那個唐亦步,看他醒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