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心中的魔鬼一朝被放出,不愿老老實實回到箱子。它瘋狂抓撓他構建多年的外殼,讓裹在其中的本能開始朝外絲絲滲透——漆黑的謹慎漸漸染上赤紅的瘋狂,可這讓阮閑感覺前所未有的愉快。他曾以為自己只是為了某個承諾干巴巴地存活,或自虐式地堅信在心中豢養魔鬼的自己不會輕易死去。
現在看來,養母孟云來說得沒錯,生存這件事也可以很有趣。
他緊盯唐亦步黑暗中的輪廓,心跳沒有放緩,就像被關在黑白房間中人第一次看到了色彩。
“……”唐亦步第一次翻了個身,背對阮閑。阮閑吸了口氣,執著地戳了戳對方的背。
“我不希望自己身邊出現不穩定因素,告訴我。”
那仿生人還是保持沉默。
“好吧,我有點擔心你的狀態。”阮閑狡猾地換了個說法,抹了把臉上殘存的血漬。他開始漸漸掌握與唐亦步打交道的訣竅——那仿生人比他原以為的還要純粹。
唐亦步稍稍側過臉,用余光瞥了阮閑一眼。五六秒后,他才磨磨蹭蹭開了口。“他不是那樣的人。”
“……你是說阮閑?”
“嗯,雖然他很殘酷,但據我所知,阮閑很少碰那種東西。”唐亦步的聲音有點發悶,浸滿血液和汗水的浴袍邊緣已經被凍上,變得冰冷堅硬。“包括他之前在各處對幸存者發表的演講……阮閑對人格與記憶的自然性有著近乎極端的擁護,這也是他堅決反對MUL-01掌控一切的原因之一。”
“然而他的時代還是出現了仿生人。”阮閑小心地引導話題。
“現存的老式電子腦原型是范林松發明的。
”唐亦步轉回身子,學著阮閑蜷起身體。“開始只用于醫學用途,被非常嚴格地限制,阮閑也勉強同意了這種做法。后來普蘭公司竊取了電子腦制造的核心知識,專門開發自己的商用電子腦,仿生人才正式誕生——就算阮閑影響力很大,也不可能一指頭摁死對頭公司。”
“醫學用途?”
“各種原因誘發的腦損傷和腦萎縮之類的癥狀。人腦出現了不可逆轉的損毀,并且毫無疑問會在一段時間內死亡。一開始電子腦被提供給這些病人的家屬……他們能夠把病人的記憶和人格數據提取,放到與人腦功能高度接近的電子腦中,然后和人腦進行替換。制造出和本人別無二致的人工智能。”
唐亦步的呼吸在黑暗中騰起一片片白霧。
“物理意義上,人們很早就開始這種替代做法。人工心臟,人工肺臟,人工胃……只不過這次是腦。家屬需要簽字通過,并且簽署無數保密協議才可以。后來這個項目被爆出,人們叫它‘告別計劃’。從這個計劃開始,阮閑的反對就沒有停過。”
“繼續。”阮閑也呼出一口白氣,指尖拂過唐亦步的眼皮。后者吃驚地磨蹭了下腦袋。
“普蘭公司走了其他的路,他們用機械混雜人體組織做了外殼,給電子腦灌注了人工智能程序,直接制造出仿生人,并把它們投放到陪護、家政、危險區域勘探和極限科研等各個領域。色情業當然也沒有落下……這些行業盈利過于巨大,阮閑的反對沒有產生太大效果。畢竟機械生命早些年就被投入市場,大眾接受度不低。
”
“然后他就去研究初始機了?”
“嗯,之后阮閑致力于研究機械武器與工具化相關的領域,人工智能的研究也沒中止。后來他們之所以沒被普蘭公司吞掉,完全是靠那三臺初始機優秀的衍生產品……當然,他和范林松的工作中也會用到仿生人做工具,可除非極限情況,他們不會注入任何數據,更別提商業化行為。阮閑說……”
唐亦步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個有點扭曲的奇怪表情。
“阮閑說工具只是工具,人類的自然性不容褻瀆。大眾的認知還沒有成熟,社會也尚未有全面掌控人工智能的能力。放任仿生人在市場上發展,普蘭公司是在挑戰人類倫理。”
阮閑突然發現四肢真的很冷,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換做自己,他也可能會反對過于輕率地商業化仿生人,但理由絕不會是這個。
“你是說……”他咽了口唾沫。“阮閑認定攜帶人工智能的電子腦是‘純粹的工具’?”
“你不就是嗎?被灌注了人類的記憶,完美的對MUL-01武器。”唐亦步垂下眼簾,“初始機級別的人格設置我還能想象,但他現在還帶著思維接入針,我想不出理由。”
“看來等我們找到了他,我得跟他好好談談。”阮閑喃喃道。
“那就得看錢一庚先生知道多少了。”唐亦步輕輕拍了拍他的發頂。
與此同時,車前面也熱鬧起來。
“這條破路還要走多久?我想撒尿。”花孔雀很不講究地叫起來。
“急啥,反正八點前到就行。錢老大不得先把電子腦收了,再來跟咱談這事兒。唉,媽的,我真羨慕季小滿那個丫頭。
你說她忙活忙活,一天做那麼幾個仿制電子腦,就夠老子吃喝玩樂一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