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阮閑刻意將氣勢收斂,有了點剛進避難所時的偽裝味道。可惜語氣里的不耐煩中和了那份學者的溫和,讓他整個人有點不近人情的氣質,倒也異常符合當前的偽裝身份。一段話下來,自己的阮先生沒有露出半點說謊的微表情,舉手投足無比自然。
極為出色的騙子。
“可是……”一個有些禿頂的男人扶扶鼻梁上的眼鏡。
“沒有可是。”阮閑冷漠地打斷了他。“我們的資料已經被登進系統,有疑問自己看。光是看人錄入資料就浪費了不少時間,錢一庚花錢要我來,不是為了視察你們的工作效率。出去。”
這間實驗室里有十來個人,聞言出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四五個固執地杵著。“我們的工作還沒完,你沒有權力——”
“你們在合成速釋哌甲.酯。”阮閑掃了眼禿頂手前的工具,嗅了嗅空氣里的味道。“剩下的工序我可以幫你完成,提早終止提純只會毀了成品。現在我需要安靜,再說一遍,都出去。”
余樂把笑聲強行轉為一聲咳嗽,大號白大褂蓋住的褲子又發出崩裂的聲響。
禿頂男人瞟了眼阮閑的臉,不怎麼服氣地撇撇嘴,還是挪開屁股走了出去,沒來得及把關注點放在衣料崩裂的聲音上。很快,這個不大的實驗室被徹底空了出來,唐亦步哼著小調轉身,直接鎖上門。
“厲害啊小阮。”余樂咧咧嘴,“搞技術的就是不一樣。”
“你剛剛沒換褲子?”阮閑的關注點十分現實。
“這里的人都他媽沒屁股似的,半點肌肉不長。你倆還能用大號湊合,我去哪兒找超大號去?能蓋住不就得了。
”余樂翻了個白眼,“角落里有個攝像頭……”
“剛才一起搞定了。”阮閑說道,直接踢了腳隆隆作響的提純機器,干脆利落地毀了其中的成癮藥劑。“他們給了季小滿一天,估計一天后會減少搜查力度,我們就在這熬一天。”
“我不會修的。”季小滿小聲說道,頭深深低下,修剪整齊的黑發發梢滑過蒼白的臉。
“什麼?”余樂整了整白大褂的后擺。
“我不修!”季小滿提高了音量。
“說真的,小丫頭,那個什麼情緒模擬回路是你故意搞壞的吧?我見你往那些電子腦里插針了。”
季小滿咬緊嘴唇,惡狠狠地瞪住余樂。唐亦步的動作頓了頓,他轉頭看向季小滿,眼里多了幾分興趣。
“是。”半晌后,她沙啞地說道。“我難道要眼看著他們被激活,受苦到死嗎?”
“小丫頭就是矯情,不過是模擬出的情緒反應而已。換了我,麻溜地做上個十個八個——”
季小滿動了。
她說話一向聲音小,人前舉止又有點木訥,余樂差點忘了她在垃圾場展現出的戰斗技巧。現在那些技巧被用在了他身上——季小滿甩脫背包、靈活跳起,幽靈似的半蹲上男人的肩,雙臂兩條長刀刃從余樂腦后向前伸出,在他的喉嚨前卡出個閃爍寒光的十字。
小姑娘微微睜大眼睛,毒蜘蛛般伏在余樂肩膀上,散發出毋庸置疑的殺意。而在殺意涌出的那個瞬間,唐亦步和阮閑幾乎同時動手,一左一右用槍口對準季小滿的腦袋。
“夠兄弟。”余樂咽了口唾沫。
那瘦小的丫頭身上帶著股絕望的狠勁,這股氣息他在阮立杰身上感受過,在自己身上也體驗過。
如果說阮姓小子身上的絕望是口深不可測的井,他和這丫頭的更像沒了源頭和去處的死水溝,肉眼可見地腐爛著。
余樂沒讓這僵持的局面持續太久。
他咧咧嘴,一把抓住其中一把刀刃,趁季小滿愣神的剎那一個背摔,把肩膀上瘦削的姑娘摔上地面。余樂的手掌被刀刃割出深深的傷口,暗紅的血瞬間涌了出來。
“你沒見過。”季小滿像是沒有痛覺,她從地上快速爬起,擦了擦嘴角的血,似乎看不見直沖自己的槍口。“你沒見過他們。”
余樂隨便撕了塊衣角包扎傷口,臉色有點難看。
“如果只想找人干一場,根本沒有必要找錢一庚。”
她嘶嘶地說道,毫不在意地吐出粗俗的字句。
“現在宵禁了還在外面晃的,誰都知道圖的什麼。這兒的規矩很明白——想傷人殺人,自己的命也要擺出來當賭注。可有的人就是不想承擔風險。錢一庚的客人要的根本不是性,完全支配的快感才是最貴的。”
季小滿像是第一次說這麼多話,有點氣喘吁吁。尖利的金屬指尖從地板上劃過,發出有點刺耳的噪音:“我不算好人,也不懂太多。但我覺得感情模擬回路不是模擬感情,它就是制造了感情,尤其是恐懼。為了展示理想效果,錢一庚給我看過現場,他們……”
她的臉色開始變得鐵青。
“他們只是想聽那些商品慘叫求饒,或者看他們慢慢崩潰。肉體折騰壞了就換一個,電子腦情緒過載就看情況重啟或淘汰。”
季小滿吞吞吐吐半天還是沒說出口細節,只是做了大概的總結。
“媽媽就是錢一庚那里淘汰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