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阮閑想不起更多,過往的時光像是被統統塞進攪拌機,他很難把想要的一切從那灘爛泥中挑出來。
自己無法確定唐亦步的目的。
但他至少清楚一件事——自己服用記憶抑制劑導致的失憶情況,唐亦步是不知情的。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那仿生人堅信自己也是仿生人的一分子。而自己是否擁有電子腦這一點,似乎需要對唐亦步進行嚴格保密。
阮閑用手指習慣性地敲著大腿,試圖對那個熟悉的陌生人進行解析。
會選擇對方做搭檔,又維持著微妙的關系。那麼自己應該不是單純被唐亦步的實力吸引,那仿生人極有可能確切地威脅過自己。而從現在唐亦步的表現看來,雖說他沒有協助主腦的意思,對這里的人類也沒表現出絲毫想要幫忙的意愿。
大概率中立,總之不會對人類有什麼好感。
再繼續推導……
對方既然能夠成功威脅自己,自然有能控制自己的方式。那麼一旦人類身份暴露,無論他是個復制人、自然人還是什麼玩意兒,唐亦步未必愿意繼續和他合作。
雖然阮閑記不起太多,他們共同行動應該有一段日子了。若是自己出現了這種程度的隱瞞行為,按照他們互相戒備的程度,他不認為唐亦步會單純地拍拍屁股走人。
殺人滅口?
阮閑攥緊腿邊柔軟的床單。
事到如今,自己應該沒有露出什麼語言或者情緒表達上的破綻才對。就算稍微做過了頭,也完全可以用“對話被監視,必須偽裝失憶、假扮人類”進行掩飾。
按理來說,就算唐亦步對他有所懷疑,也不會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性直接動手,除非還有別的原因……
無法回憶起對方的目的著實致命。
阮閑狠狠嘆了口氣,揉了揉開始刺痛的額角。他無法忽視這個冰冷的可能——如果自己是唐亦步,當下無疑是個動手的好機會。
無論他們的計劃是什麼,顯然都還沒有完成。而這個環境布滿監控,正處在MUL-01眼皮子底下,怎麼看都不適合來個臨時內訌。再者,如果自己有記憶,自然不會因為“可能被懷疑是人類”的問題產生額外的擔憂,應該會稍稍放松警惕。
如果唐亦步已經對自己起了疑,那麼換做自己是人類的情況,他的記憶正處于亂七八糟、支離破碎的階段。兩人的情報和手邊資源差異都異常懸殊,要不是自己著實多疑,發現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那仿生人挑這個時候下手簡直再容易不過。
阮閑突然覺得有點冷,他扯過被子,將自己包覆其中。
如果唐亦步明天真的要對自己動手,他能做的選擇實在是有限。
假設自己在唐亦步面前逃走,無疑會把“虛無縹緲的可能”變成“百分之百的事實”。就算唐亦步現在沒有殺心,到時候也會起殺意。更別說他目前還沒有支撐自己逃出這里的情報,唐亦步則有著比他更為方便的工作人員身份,簡直一逮一個準。
如果不逃,萬一真的被唐亦步襲擊,阮閑想不出任何勝率高于五成的方案。
黑色的海還在面前涌動。阮閑陰沉下臉,活動了下脖子。
他無意中抬起頭,看到了頭頂虛擬出的浩瀚星空。阮閑一時間愣了愣,在那廣闊的星空下,不算太久之前,他的身旁曾經坐過一個人。
自己正對那人笑著,而對方的金眼睛愉快地閃爍,一臉純粹的認真,嘴角還黏著餅干渣。
【我想捏捏你的臉,我可以捏嗎?】
真糟糕,阮閑心想。他目前能夠選擇的方案只有一個,但有那麼一瞬間,他有點厭惡那個能夠讓自己活下去的方案。
很簡單,他想。既然無處可逃,一旦被盯上就是絕路,那麼先發制人就好。
他可以做好準備、制造機會,如果事情一有不對,就先動手殺死唐亦步。
雖然成功率高不到哪里去,它算是目前可行度最高的方案,但這個方案帶給他一種熟悉到反胃的痛苦。
阮閑厭惡這種如同酸液腐蝕似的痛苦。在更久之前,他似乎也面對過這樣一個選擇——那個選擇能讓他活下去,可是他恨它。
眼前的景象不止是夜色中的海洋。一雙腐爛的腳懸掛在他的面前,搖晃了幾秒,在越發嚴重的頭痛中漸漸消失。
當時的方案,當時的選擇,他實在是記不起來。
但阮閑沒有太多回憶過去的時間,和唐亦步的見面時間已經不足二十四小時。如果要行動,他必須盡早準備。
阮閑一把揪起枕巾,跳下床,任面前廣闊的海邊夜景緩緩消散。他輕手輕腳地走到正在休眠的助理機器人旁邊,按照白天的記憶,指尖在面板上小心地敲擊,開啟它的頂蓋。
用脊背遮住角落里的監控,阮閑眼看著那厚厚的頂蓋無聲地滑開。
里面睡得正香的球狀機械咂咂嘴,四條小腿松松地扒著他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