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宮思憶親手送上的機會。
畢竟就洛劍目前的表現看來,對方還沒有向自己動手的意思。
“進城后呢,我們要做什麼?”眼看面前城市的影子越來越清晰,阮閑特地把聲音繃緊了些。“抱歉,我有點緊張。這和我看到的宣傳不太一樣……”
“進城,吃飯,睡覺。”洛劍冷淡地答道,“就當換個環境度假。”
“我們不是來找破綻的嗎?在這里也要吃飯?”
“只要你潛意識清楚自己還在喘氣,該吃就得吃,該睡就得睡。”洛劍停住腳步,聲音干澀。“和生物鐘差不多,沒啥可說的。”
“可是……”
“少說兩句吧,存著點體力。你要死太早,我這邊也會很麻煩。”洛劍將領子豎了豎,粗暴地打斷了阮閑的試探。自始至終,他沒有看向阮閑一眼。
夜色越發濃稠,大量灰白色的煙霧從大大小小的煙囪中涌出。積滿雪的鋼架中露出橙黃的光暈,那些光仿佛帶有溫度,僅僅注視著它們,人都會感到一點虛幻的溫暖。
洛劍帶他們停在這座幽靈城市的外圍,隨意找了家黑乎乎的店面。他在店外的毯子上搓搓鞋底的雪,越過店門口那棵枯樹,輕輕拉開了門。
“老洛。”柜臺后的人沖他點頭示意。
“三杯熱水,加點鹽。”洛劍把脖子上帶著冰碴的圍巾朝下扯了扯,它看上去僵硬得活像石膏模型。
阮閑最后一個進門,他小心地把門關上。沒了凜冽的風,屋內暖和了不少,被凍得毫無知覺的手指開始微微刺痛。
柜臺后的女人叼著個粗糙的手工煙斗,眼袋很重,一頭亂糟糟的灰白頭發,手腕上沒有病人標記。
可能是活在洛劍記憶里的人。
“三個人,哈。”她磕磕煙斗,“怎麼連小孩都帶來了?”
“煙姨,三杯熱水。”洛劍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我的那杯加點酒,給小涵加點果汁粉,剩下那個小子的什麼都不用加。”
“女人不會喜歡對小孩太苛刻的男人。”上了年紀的婦人從柜臺下面掏出三個臟兮兮的杯子,“老洛,你這樣下去可不行。”
“他不是小孩子。”洛劍接過冒著熱氣的水,又強調了一遍。
“嘖。”那女人多瞧了阮閑兩眼。“可惜了,我剛剛還在想呢,你這種人能從哪里拐到這麼好看的娃兒。敢情是個假的,怎麼,他……?”
“別管那麼多,你這還有床位嗎?”
“有咯。晚飯也有咯,要不要?”女人笑笑,露出被煙薰黃的牙齒。
洛劍點點頭:“我們估計要在這里待上兩天,如果別的地方來了客人——”
“沒。你清楚這是什麼地兒。我有幾個月沒見著新面孔啦,也就你愿意過來捧捧場。”
“狼襲呢?”
“還是老樣子,定期走那麼一波。哦哦,最近一次是在不到一周前,估計這兩天還得來一回。你要暫時不打算進城,可得注意著點。”女人吐出一口煙,“要進城嗎?我明天要去城里趟,你要缺啥我可以幫你捎著。蘿卜、洋蔥還是土豆?最近有一批貨剛上。”
“我就來這換換心情,暫時沒別的計劃。你看著隨便弄點就成。”洛劍聳聳肩膀。
“看著弄弄啊。”女人語調里流出一絲失望,“行吧,那就先讓小馬照顧你們。”
一位矮個子青年應聲從店后探了個頭,他目光在室內走了圈兒,最后定格在阮閑身上,露出個親切的笑。
洛劍翻了個白眼,一副懶得再去解釋的樣子。
小馬長相普通,一張標準的大眾臉,耳根有塊不扎眼的傷疤,被黑灰遮了大半。他把毛巾打在脖子上,腦門上帶著罕見的汗。不知為何,小馬整個人透出一股奇妙的違和感,像是一塊放錯盒子的拼圖。
阮閑多掃了他兩眼,卻沒能發現異常之處,只得暫時作罷。
晚餐是簡單的咸肉土豆湯,為御寒加了大量的辣椒。整鍋湯都是紅色的,黎涵咽了一小口,眼淚當場給辣下來了。阮閑用干硬的面餅蘸上湯,慢條斯理地咀嚼。
終歸是幻象,他想。入口的食物雖然有滋味,卻欠缺了不少“細節”,區別如同現場聆聽一首歌和腦內復現旋律那樣微妙。好在飽腹感還是有的,他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挑剔太多。
柜臺后的女人在夜里出了門,小馬在店里忙東忙西地打掃。屋里沒有電燈,空氣里飄蕩著一股怪味,不知道來自于燃燒的油燈還是屋外樹林似的煙囪。
洛劍的安排比他想象的還要單調——洛劍本人吃完晚飯,直接在墻角拉了鋪蓋,倒頭就睡,沒有半點和人交流的意愿。黎涵向小滿討了塊粉筆似的白石塊,在粗糙的石板上隨便畫著畫。
阮閑在屋內唯一的窗戶旁坐好。
窗戶上橫著釘了不少木條,把視野遮得七七八八,只能勉強看到個大概。夜幕徹底降臨,窗外除了點點模糊的燈光,只剩下無邊的黑暗。他注視了會兒那片黑暗,垂下目光,看向自己被血液包裹的左腕。
那些傷口沒有半點愈合的跡象,皮肉外翻,緩緩滲著血。流淌的血同樣沒有滴在桌子上,活物似的在他的手腕上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