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閑停住腳步,他轉過頭,凝視著唐亦步輪廓漂亮的側臉。
“或許我該用比喻來說明。”唐亦步沉默了會兒,“人類也有這樣的實驗方法——和野生動物混熟,讓它們認為自己是族群的一員。必要的時候,通過物理或者化學手段模擬求偶、吸引目標也是可能的。但人類還是人類,你能明白嗎,阮先生?”
動物能理解模擬出的求偶信號,但人類有人類自己的愛情。兩者有本質的區別。
對于被研究的動物來說,那些求偶信號可能代表著真正的愛意。它們無法理解更高層面的動機,也無法區別那份感情的真偽。要站在它們的立場,贊美人類“真正懂得了動物的情感”“獲得了研究目標族群的感情”,無疑是件滑稽的事情。
歸根到底,一切都只是模仿而已。
阮閑大概能清楚唐亦步想要表達什麼,他只是不理解為什麼對方選擇這個時候來說,又是出于什麼目的。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些,這些和他被唐亦步吸引毫無關系。
阮閑本來就沒指望那個仿生人能夠真正回饋些什麼,倒不如說,自己連同類的回饋都沒有收到過。另一方面,阮閑堅信唐亦步對于自己的興趣也大致如此,更不會懷抱不切實際的期待。
自欺欺人向來不是他的長項。
見阮閑還是沒有反應,唐亦步索性不再裝傷員。他伸出兩只手,扯了扯阮閑的臉。
“我研究得太過投入,一直把自己的反應往人類相關的儲備上套。但現在我在想,這些真的是有必要的嗎?”
阮閑微微皺起眉毛。
“我的族群只有我一個人。我的‘喜歡’到底該怎麼定義,我自己也不清楚。人類自身的感情基準又要如何分辨,現在我也沒辦法確定——我無法百分百預測你的情緒,更麻煩的是,我發現我以前的觀察數據也可能存在問題……可我似乎離我想要的答案又近了一步。”
“……”阮閑有點意外。
“如果我現在說‘我喜歡你’,是非常魯莽并且不負責的行為。”唐亦步嚴肅地表示,“因為我沒有任何參照,無法得到一個確定的結論。只不過我剛才確定了一點——刨除我的好奇、我的利益,我不希望看到你受傷。非常新奇的體驗。”
“但我也在考慮,你有殺死我的武器,有襲擊我的能力,還不好騙。我不可能對你卸下防備,這是我從未遇見過的難題。”
阮閑有一瞬間屏住了呼吸,這些話是對方的真心話嗎?還是削弱自己警惕的另一種手段?
“所以我決定開啟新的觀察項目。來,伸出手。”唐亦步從口袋里摸了摸,將攥緊的拳頭伸到阮閑面前。
阮閑默默伸出手,一枚黑色的耳釘落進他的掌心。
“……這是?”
“改裝后的,和你現在戴的不一樣,它是能殺死你的東西。”唐亦步很是坦然地介紹道,“原本我打算趁你意識不清時偷偷換上,可我‘不想’那樣做。拿著它,阮先生,這個決定是你的。”
“它的樣式和之前的一樣,我可以騙你說自己已經戴上了。”阮閑握緊拳頭,“這樣也沒關系?”
唐亦步一臉“你瘋了嗎”的表情看回去:“當然有關系!我很害怕!但身為學者,阮先生你肯定明白——如果想要收獲最珍貴的數據,不可能不承擔任何風險。
因為你肯定在想,這是不是我又一次的偽裝呢,或者……”
“還真有你的風格。”阮閑打斷了唐亦步的話。
“我的風格?”
阮閑笑笑,沒有回答。
假設那仿生人真的想要進一步哄騙自己,方法是有的。唐亦步只需要接著這個有利局勢,剖析自己的“心意”,然后在自己面前假裝毀掉這玩意兒就好。自己未必買賬,但動搖的種子肯定能順利埋下。
可唐亦步這會兒看著耳釘的表情,活像那是他珍藏已久的糖果,如今不得不把它讓給自己。
天真又殘酷。
握有那把槍,如今自己占有優勢。最好的選擇是假裝戴上它,趁機徹底掙脫束縛,能夠隨時隨地離開這個仿生人。他甚至可以信守第一個承諾,不去用血槍槍擊唐亦步,而是直接不告而別。可是就像唐亦步所說,他也需要承擔風險——
唐亦步注定會發現,然后徹底將自己判斷為敵人。他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會被附上疑問,而那雙金色眸子在望向自己時,里面不會再有真正的笑意。
如今他也不太想獨自離開。
那把能夠殺死唐亦步的血槍正沉眠于槍套中,帶著自己薄紙般的承諾。阮閑思考了會兒,輕輕嘆了口氣。
他把那枚耳釘取下,動作不太熟練,一點血滲了出來。阮閑沒有在意,就著那些血液,將新耳釘粗暴地戴上。
蠢透了,他心想。
他們再次握住了彼此的命脈,將刀尖平等地對上彼此的心臟,但是……
“看起來還合適嗎?”他平靜地發問,指尖的血液漸漸滲回皮膚。
唐亦步稍稍睜大了眼睛,像是完全沒有預料到這種狀況。
“……你讓我的情感參照標準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