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閑大概清楚對方在考慮什麼,唐亦步九成九在考慮阮教授的事情。
唐亦步不算多麼安靜的類型,但話也不會多到聒噪的地步。那仿生人平時最喜歡擺出無害又無辜的模樣,精力旺盛地四處探尋,心里的小算盤打得比誰都響。之前他要麼觀察四周,要麼觀察阮閑自身,阮閑還蠻享受那種和對方互相試探、針鋒相對的感覺。
可眼下對方的注意重心出現了偏移,一絲沒有道理的不快悄悄從腦海里浮出。
阮閑向來不介意主動出手。
【不覺得情況有點奇怪嗎?】他沒有出聲,只是伸手精準地抓住唐亦步的手掌,拉著對方前進。
唐亦步的視線焦點轉移到阮閑臉上,金眼睛亮了亮:“阮先生?”
【一開始看宣傳,阮教授扮演的是一個致力于救助人類的角色。他在不少培養皿埋下火種,確保還有人傳遞世界的真相。】
唐亦步輕輕點了點頭。
【可那樣是無法獲勝的。】阮閑的觀點非常現實。【只清楚真相,沒有相應的能力或者反抗資本,知道和不知道的區別并不大。哪怕想要慢慢招收培養皿內有反抗意識的人才,和主腦的武裝力量比起來,那點新增血液也不值得一提——無論理想多麼“正確”,人和主腦間的實力差距不是靠熱血就能填上的。但凡主腦察覺到問題,直接刷新培養皿就可以了,它有那個能力。】
那仿生人沉默地注視著阮閑。
【訓練培養皿外的反抗軍,制造像你一樣的新人工智能,才更像解決問題的辦法。
但阮教授還是非常認真地培養火種,從這個行為上看來,他似乎是個偏理想主義的人。】
“或許是這樣。”唐亦步的答案模棱兩可。
【但如果他真的從玻璃花房離開,轉移到這座島上……就算沒有充足的物資,也應當有改變現狀的能力。這個仿生人秀場的實際參與者大部分算是人類,這點毋庸置疑。只要愿意耗費一點心思,完全可以讓這個秀不那麼殘酷——反正玻璃花房那邊要的是新鮮和刺激,這些并不是一定要殺戮才能提供的。】
阮閑彎彎嘴角。
【阮教授的理想主義,似乎在這里徹底消失了。這是第一個讓我感覺到奇怪的地方。】
“第一個?”
【第二,就算有秩序監察不斷搜捕,反抗軍只因為總部被端就一蹶不振,這也不是很合理。作為反抗軍的組織者,身體狀況不佳,阮教授不可能考慮不到自己意外身亡的情況。要是換了我,成立反抗軍的第一時間就會做好相應的后備計劃——把雞蛋全放在一個籃子里,那是懶人或者賭徒,不會是領導者。】
幸虧自己當初沒猶豫,換上了新耳釘,阮閑不再需要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
【涂銳這個人也讓我覺得很有意思。反抗軍出來的精英,剛好在廢墟海混成了頂級勢力的領袖,又剛好知道關于阮閑的確切情報?我們都接觸過這個人,也看到了他對余樂的態度。你覺得他像是會因為大勢不妙就主動放棄的人嗎?】
“……”唐亦步的表情沒有很意外。
【第三,阮教授對于玻璃花房的“失望”。
】阮閑還在繼續。【我不否認他的失望,但作為曾經的領袖,因為失望就放棄有點可笑,戰爭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他和范林松的爭吵也讓我非常不解,不論發現了怎樣的真相,一個人不管不顧地離開總部不像他的行事風格。一個人的性格沒有那麼容易改變,就算范林松背叛或者利用了他,阮教授怎麼說也該帶走些忠于自己的勢力。】
“理論上他有完全放棄的可能。”
【完全放棄、容易被情緒左右的阮教授,在抵達玻璃花房時又神奇地變回理想主義者,繼續撒播火種?當然,那些空白的時間里可以插進各種解釋,但作為一個自認為是阮閑的人,我覺得這一系列的活動不太自然。你多多少少也察覺了吧?】
所以唐亦步才會那樣不安,少見地將消極的安排分享出來。
“情報缺失嚴重,可能性太多,我沒辦法確定。”果然,唐亦步腦袋耷拉下來。
【我的看法是,這一切不可能是所謂的放棄表現。他絕對有后手,但我還不清楚是怎樣的后手。】
阮閑往表達中加了幾分篤定。
【既然他有阮閑這個名頭,又能在研究所順利待下去,就算不是真貨,也極有可能是阮閑的復制人——他不會那麼沒用。】
這一回唐亦步看過來的視線有點復雜。“說到爭吵這件事,如果是你,你會怎麼應對身邊人的背叛?”
【看情況。我不會信任任何人,通常不會有背叛這個概念在。但如果你指的是傷害行為……】
阮閑握緊唐亦步的手,跨過面前包裹著黑色粘稠液體的樹根。
【范林松那種等級的,弄清楚原因后丟掉就好,報復也沒什麼意思。但如果對象是你——】
唐亦步被握住的手指動了動,阮閑將它們攥得更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