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對于范林松來說,那真的算是某種治療。
復制一個將死之人的軀體,在重塑過程中壓制疾病,并且在復制產物的腦內填入……不那麼糟的記憶。
只要控制好填充物的內容,他們就能夠再次獲得一個“阮閑”。這樣阮教授聲稱自己在回歸研究所后記憶混亂,也情有可原——那些記憶本身就是拼接的,記憶中的情緒還能再造,思維卻無人能填補,只能讓他自己靠智商慢慢“啟動”。
至于原來的那個人……有了優化后的產物,沒人會留下壽命無幾、又四處和自己唱反調的“次品”。
范林松只需要殺死之前的阮閑,就能給這場“治療”做一個完美的收尾。
“這就是你和范林松鬧翻的原因?”唐亦步艱難地開口問道。
“不算,我只是需要在那個時候和他起沖突,這個理由最好用。”阮教授搖搖頭,“他以為我之前沒發現……這麼多年了,開始主腦巴不得用這件事情離間我們,都被我壓下去了而已。”
“你一直都知道。”
“二十二世紀大叛亂后沒多久,我就發現了。”阮教授淡淡地說道,“問題是,如果我不是阮閑,我是誰呢?”
“你不擅長演戲。”唐亦步迅速指出。
這個阮閑并不擅長掩蓋自己的情緒,斷不可能偽裝自己,和范林松和平相處這麼久。
“說不失望是假的……唔,不過我沒有恨他到那個份兒上。很遺憾,就算‘童年幸福完滿’,先天性的感情障礙看來也沒那麼容易消失。”
阮教授聳聳肩,指了指自己的頭。
“至于你的事情,每一個細節我都記得,NUL-00。不過是通過攝像資料看的,范林松沒有將它們弄進我的腦子。
之前假冒你的父親刺探你,對不住。”
對方沒有撒謊的跡象,然而一切太快了。
雖然邏輯挑不出錯處,但是對方的行動步調著實詭異。唐亦步總覺得阮教授還有其他目的,可他一時也無法將它剝出來。阮教授的確不擅長演戲,可他很擅長將實話作為武器,擾亂對手的頭腦。
太多信息砸得四肢幾乎失去知覺,唐亦步又扭頭看了看屏幕中的阮先生。
而后,他終于深深吐出那口憋了很久的氣。“你不可能只是拉我過來聽個真相。”
“我的目的你也很清楚,對付主腦罷了。”阮教授沒有收回自己的生理指標展示。
“就算知道自己是復制人?”
阮教授笑了。
“人很難擺脫自己的記憶影響,如果大家意識到消極事實后能瞬間接受,這個世界上的騙局能少九成。”他輕聲說道,“當時技術不發達,我的記憶都是從他人那里獲取的再加工物。雖說是加工物,基礎總是真實的。”
唐亦步知道對方想要說什麼。
世界尚安好時,阮教授曾提過不少次他自己的過去。奇跡一樣平凡卻溫暖的童年,他遇到過的所有人多多少少都帶著人性的光輝,就算現在看來,那些只是范林松精挑細選的結果……
但那恐怕是真正的阮閑永遠無法觸及的幸福。
比要人主動追求誘惑更甚,那甜美的毒藥一開始就打入了阮教授的心臟,他并沒有選擇的權利。
“說得好聽點,我不想看到自己認可的族群成為MUL-01的玩具,它對人類的處理有基本的認知錯誤。”阮教授對起十指。
“退一步,就算我無意與MUL-01為敵,它也不會放過我。這些理由夠嗎?”
“現在事情已經足夠清楚,無論是之前的阮閑還是現在的我,都不具備下令銷毀你的能力。MUL-01同樣不會允許你存在,NUL,我們利益一致。”
阮教授伸出一只手:“來合作吧。”
唐亦步慢慢地將臉龐埋進掌心,肩膀微微抖動。阮教授思索片刻,雖說對面前仿生人的感情表達有點困惑,他還是伸出手,想試著安慰對方——
隨后他聽見了笑聲。
唐亦步放下雙手,臉上一貫柔和完美的微笑消失。此刻那仿生人臉上的笑容生澀而扭曲,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像是適應人皮不久的“其他東西”在試著展露自己原本的笑容。
“很有說服力。”唐亦步帶著那讓人不舒服的笑容說道,“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
“請。”阮教授挑起眉。
“在合作前,我想聽聽阮先生的事情。”
唐亦步的笑容又深了幾分:“你專門提取自己的記憶制造他,讓他輔助我,甚至專門加深了他對NUL-00的珍視感情。先不說現在你用他來試探我,之前有不少次,我認真想過殺了他……就算是那樣一個有價值的仿生人,你仍然把他當成純粹的工具。不得不說,我對我們的合作還是有點擔憂的。”
“更何況就現在的形勢看來,與MUL-01相比,你沒有任何優勢,反倒是MUL-01的首要打擊對象。現在我有了阮先生,沒有非得和你合作的必要,既然是具有近似智能的知情人,我更愿意選擇一個對我死心塌地的。”
唐亦步的語速越來越快。
“要是你還有別的籌碼,最好在現在拿出來……你應該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吧,阮教授?”
“籌碼自然有,不過我只會公開給合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