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正中央臨時搭出的布臺上側躺著一位渾身赤裸的中年女人,畫室里很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耳邊只有畫筆游走在畫板上時細微的沙沙聲。
邢野側著肩膀斜靠在椅子,抬手將自己柔順的黑發攏起,接著伸手從畫板架上拿下一支細桿的畫筆,靈巧而嫻熟地翻動著手腕將長發挽在腦后。他無意將一小縷黑發散落在雪白纖細的后頸上,看得坐在后面的郝飛強迫癥發作,忍不住伸手過去幫他撩起來,隨手纏在他用筆桿挽出的發髻上。
郝飛無意中暼到他畫板上似乎剛開始起型的幾道線條,探頭過來小聲問他:“你畫什麼呢?”
邢野一邊拿著畫筆在那幾道線條上添添改改,一邊輕輕地說:“我的愛情。”
“哈?”郝飛愣了愣,“啥玩意兒?”
邢野擰著眉頭頗不滿意地盯著面前的畫板,索性取下這張畫紙和手邊堆著的一打廢稿丟在一起,轉過頭看向郝飛,語氣認真:“飛飛,我戀愛了。”
郝飛有些迷茫,怔怔地問:“和誰啊?”
“不知道。”
“……?”
“我愛上了一雙手。”邢野深沉地說。
“你……愛了個啥?”郝飛眼里的迷茫更深了。
邢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露出一點對‘凡夫俗子’的憐憫,轉過頭,繼續面對著畫板經營他突如其來的‘愛情’。
第3章 這兒,紋個痣
一大清早,邢野詐尸似的直挺挺從床上坐起來,他的眼下掛著明顯的青痕,甚至連眼尾的那顆小巧的淚痣都襯得深了些,聲音幽怨:“我要去紋身。”
“……”回應他的只有郝飛床上幾聲細細的呼嚕聲。
邢野一把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下來,站在宿舍中間又喊了一聲:“我要去紋身——”
外面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空氣里帶著一股沁涼入骨的潮濕。
邢野身上套了一件版型寬松的黑色夾克,把自己裹得嚴實,頭頂扣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漆黑柔順的長發散在背上,腳上踩著一雙帥氣的高幫馬丁靴,將一雙腿襯得筆直修長。
走在前面的郝飛剛一推開宿舍樓下的大門,就被迎面撲來的涼風吹得一個激靈,不由地攏了攏敞開的外套,打了個噴嚏:“去哪兒紋啊?”
“哪兒都行。”邢野把吹到臉前的頭發撩到耳后,聳著肩膀把自己縮成一個鵪鶉,“就學校對面那個吧。”
“紋身這麼大事兒,不得找個好點兒的店啊?”郝飛扭頭看他,“咱學校門口那個能把飛龍在天紋成胖蛇甩尾,到時候你哭都沒地兒哭去。”
邢野蹭了蹭被風吹紅的鼻尖,不當回事兒:“沒事兒,就那兒吧,近,一會兒完了還能去老云腔吃碗米線。”
郝飛看了看他,說:“……行吧。”
兩個人倒是都不講究,誰也沒想到上樓拿把傘來,扣上帽子就埋頭鉆進了蒙蒙雨霧里。
小紋身店在學校對面一家理發店的二樓,樓上的窗口掛了一個不顯眼的招牌,店名倒是簡單明了——[一家刺青工作室]。
他們踩著盤在外墻那個看上去搖搖欲墜的鐵架樓梯,膽戰心驚地走上去,推門進去的時候那個長得更像樓下托尼老師的刺青師傅正趴在一張圖紙堆放的亂七八糟的小桌上,捧著碗喝豆腐腦,聽到門口的聲音抬起頭問:“紋什麼,帶圖了嗎?”
不到二十平的小刺青工作室里又悶又熱,邢野一進屋就抬手把外套脫了,接著擼起袖子,說:“我要紋個痣。”
托尼師傅一口豆腐腦險些噴了出來,嗆得他連忙抽了張餐巾紙按在嘴上咳嗽起來,好半天才抬起頭,以為自己理解錯了,問:“……什麼東西?”
邢野舉起右手,給他指了指自己虎口的位置,一本正經地說:“這兒,紋個痣。”
郝飛也震驚地湊過來盯著他的手,難以置信道:“你拿水筆點一個不完了嗎?”
“水筆點的一搓就掉了。”邢野不耐煩地把他推到一邊兒去,問托尼師傅,“能紋嗎哥?”
“……你這一進來又脫衣服又擼袖子的,搞那麼大仗勢,我當多大的活呢。”托尼對著他翻了個白眼,放下豆腐腦,起身走到畫著虎頭的黑色半簾后面,“過來吧。”
托尼洗了把手,拿著一瓶碘伏走過來,示意邢野把手搭在桌上。邢野還是頭一回紋身,他看著托尼拿著棉簽沾著碘伏往自己虎口上抹,接著又打開旁邊嗡嗡作響的機器,有點緊張地問:“疼嗎?”
剛拿起紋身筆的托尼明顯哽了一下,抬起眼皮真誠地看著他:“……想疼都難。”
確實是想疼都難。
筆尖在虎口上輕輕點了一下,還沒等邢野感覺出什麼來,托尼已經伸手關了紋身機。
“完了?”邢野眨眨眼。
“要不您趴這兒我再給您來個花背?”
邢野抬起手欣賞了一會兒自己虎口那顆小巧的痣,樂呵呵地掏出手機掃了一下墻上貼著的二維碼:“謝了哥!多少錢?”
“美院的吧?”托尼把桌上的東西簡單收了起來,走過去捧起甚至還沒來得及涼的豆腐腦繼續喝,沖他揮揮手,“不要錢,回頭你們有啥不要的廢稿可以給我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