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以誠“啪”的按掉電話。
大一生活平靜過了三個月,直到某天,李以誠在看不到盡頭的作業中接到邱天的電話。
“欸,你在干嘛?”邱天聽起來一派輕松。
“畫圖。”連熬了兩天夜,李以誠開始懷疑選應美系是個錯誤。
“嗯,跟你說件事。”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喔……”電話傳來邱天深深吸一口氣的聲音,“我談戀愛了,我交了男朋友,我是同性戀。”邱天以極快的語速連珠炮講完。
“喔,好,我知道了,還有什麼事嗎?”
“為什麼你這麼平靜?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勇氣才跟你出柜嗎?你干嘛不捧場一下!你不能表示點驚訝或是大喊一聲哩貢蝦(注)嗎?”邱天再度以極快的語速連珠炮的提出問題。
李以誠不耐煩的大吼:“干,拎北圖都畫不完了,你賣來鬧(注),你知道我這個科系里有多少個同性戀嗎!”
同性戀真的頗有藝術天份。大一剛進來時,李以誠就有這個體認,家聚那天,直屬學長拉著同系的學長跟他介紹:“這我男朋友,一樣叫學長就行了。”散會時還上演一場火辣辣的熱吻,此后他的生活就圍繞大量的同性戀,只是沒想到最后連邱天都來湊熱鬧。
掛了電話之后,李以誠哀傷的想:“我是世上最后一個異性戀。”
李以誠不支持同性戀,并不是他反同,而是他根本不覺得同性戀跟異性戀有什麼差別,異性戀不需要支持或接受,所以同性戀也不需要。事實上,他對任何一種戀的態度都一樣,當事人高興就好。
他的見解被學長引為知己,并且招來往后四年學長的苦毒,不只被拉去做同志社團的活動海報,還要幫忙編刊物、做傳單,同志游行時得幫忙做道具、當攝影,遇到需要掛名的場合,他就說自己叫“顧詩多”,于是校內校外都知道,應美系有個合作耐操好說話配合度高的直同志小顧。
他并不是懷抱著為同志運動盡一分心力的想法,因為學長開口要他幫,他就幫,如此而已。
對于李以誠如此“正面”的態度,邱天高興了,隔沒幾天就拖著男友現寶似的送到李以誠面前求鑒定,李以誠看著邱天兩眼放光的樣子,心里亂感動一把,心想兄弟找到真愛了,于是發表你們很適合一定要幸福之類的感言。
結果下個月,邱天又拖了新的真愛過來,然后下下個月,又拖了更新的真愛,于是對于邱天和邱天的愛情,李以誠再也想不出什麼話發表,因為每次邱天說要跟誰在一起時,就好像在說“喂我決定中午吃麥當勞你要祝福我買到份量足夠的大薯”的感覺,他不明白為何邱天跌得頭破血流之后,還能拍拍灰塵迅速站起,笑笑的說這沒什麼。
對這個疑問,邱天自有一套說辭:“有失敗的經驗才能造就手到擒來的技巧,有痛不欲生的過往才能珍惜永浴愛河的幸福。”
“……你痛不欲生的次數也太多了吧。”
直到大一下學期,李以誠才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有件事我忘了問,你是上面那個還是下面那個?”
邱天沉默了,有點害羞的說:“看對方怎麼出招,我就怎麼接招。”
“怎麼說?”
“我比較喜歡當上面那個,如果對方想當上面那個,我也可以當下面那個,總之就是見招拆招。”邱天繼續說:“其實在上在下各有不同的爽度……”
“停,我知道了。”李以誠打斷邱天分享男男性愛之樂的企圖,“那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有,”邱天回答的爽快直接,“大概喜歡了兩小時。
”
“……”
“就上臺北算命那次,你記不記得?”
“嗯哼。”
“回臺中的車上,我想你俗緣薄,我跟你一定是有緣才能當朋友,也許是命中注定之類的,后來下車看到你睡腫發泡的單鳳眼,我就斷念了。”
“……”
“跟你說啊,如果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男的,那我就去當異性戀。”
“天天……”
“欸,小的在。”
“去死吧。”
李以誠的大學四年,就這樣圍繞著一群同性戀,偶爾也有男生對他示好,他拒絕的原因不是性別,而是沒感覺,畢竟圍觀久了,他也明白愛情與性別無關,他將自己定位為異性戀,是因為他只對女性有情欲沖動,但是若能遇到能讓他心動的同性,他不介意和對方試試看。
大學四年,也讓李以誠明白,分薄緣慳這四個字就是他的人生寫照,他諸多涉獵,卻毫不入心。
他聽搖滾,常買些不知名的地下樂團專輯;他看電影,新浪潮楚浮發條橘子朗朗上口;他看動漫,對人類補完計劃自有見解;他讀村上春樹戀人絮語張愛玲,寫些不成詩不成句的網路體。
在他人眼中,李以誠是個文藝青年,只是他們不知道,在那層文藝外皮之下,其實什麼都沒有,他是一座活生生的兵馬俑,外表華麗細致,里面空洞乏味。他不是有意作戲,他只是感受不到熱情。
直到大三那年,李以誠談了戀愛,對方是隔壁班的女同學,那女孩爽朗大方,對喜歡的事物有純粹的、巨大的熱情,李以誠碰觸著他從沒擁有過的熱情,從開始的羨慕到逐漸被吸引,最后毫無抵抗能力的滅頂,轟轟烈烈的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