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江新停離家的時候,想家想的就是這些,想撲進那熟悉的洗衣粉味道里睡覺,想用那盞青花瓷的碗,吃江岷做的紅燒帶魚。
他一直以為,是它們構成他對家的依戀,直到此刻他發覺,這些都不是家,家是江岷。
江岷沒了,這里的一切都跟著失去意義。
從此以后,無論他再想家,他也回不到那個家里。
拉開車門的時候,江新停碰見住巷口的那戶阿姨,燙一頭小卷發,拎著大包小包從菜場回來。她知道江岷去世,邀請江新停來自己家吃飯。
江新停將紅色的圍巾往下捺一捺,露出很乖的笑,每說一句話都吁出白氣:“翁阿姨,我搬走了。”
“去哪里啊?”翁阿姨驚詫不已,又打量面前這輛昂貴的車,和立在車邊的程思稷。
“去S市。”江新停說,又看程思稷,斟酌措辭,“這是我的……”
程思稷如山上松,四平八穩地看著他,并不打算替他接話,想讓他自己說。
“我的……”
第二次猶豫,程思稷神情不悅,開口:“我是他先生。”
翁阿姨眼睛瞪大:“哦喲,蠻好的,蠻好的。”
又說:“你爺爺也放心了。”
再次道別,江新停鉆進車里,喉嚨里還在反復打磨未說出口的“先生”二字,磨得雙頰滾燙。
“安全帶。”程思稷提醒。
江新停回神,張皇地扯住一邊低頭找卡扣,扣眼位置被坐墊遮住,不太順手。
程思稷傾身過來幫忙,封閉的空間將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突出出來,江新停感受到對方的氣息,立刻就抵住靠背僵住不動了,像被定身的木頭人。
“你稍微,再用力拽一下。”程思稷提議。
江新停一動,下頜仰起來,兩個人的嘴唇忽然離得很近。
江新停知道程思稷的目光停在上面,像蜻蜓棲落,他不敢動。自從答應結婚,他就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畢竟程思稷花了錢,用了心,他如果想要他,他就給。這時候再扭扭捏捏,程思稷不會喜歡。
可隨著一聲卡扣卡入的聲音,程思稷坐直身體,回到駕駛座,手掌搭在方向盤上。
“走嗎?”
他再給小孩兒一次后悔的機會,可江新停沒猶豫,也沒回頭,像他開出的每一槍一樣果決。
“嗯。”江新停應了一聲,將下頜往圍巾深處埋,認命般地陷進座椅里。
落雪的榕樹從窗外緩慢退出視界,后座的鳥籠里發出一聲啾鳴,程思稷左打方向盤起步,系腕表的腕骨看起來很有力量,深藍色的高領衫掩藏起伏的胸肌線條。江新停無法遏制地意識到,身邊的這個人即將成為他人生里新的一棵樹,標記他家所在的方向。
上了跨城高速,天又陰幾分,開始下雪。
道路不好走,所有車都減速。程思稷也慢下來,把天窗關閉,有些余力和人說話,他瞥一眼右手邊,見江新停手上攥著耳機不敢戴,又盯著前方,仿若比他這個開車的還緊張。
“前面的把手拉開,里面有糖。”程思稷說,“想聽歌,就聽。”
江新停這才動了,把抽屜打開,一袋橙子味的水果糖,還有巧克力,拿的時候掉出來一張小票,江新停撿起來瞟一眼。
上面的購物清單除了已知的糖和巧克力以外,還有一盒煙,最下面,還有盒套。
眼神劃過付款時間,是昨夜凌晨在服務區。
紙張在掌心攥出細小的紋路,他耳尖開始發燙。
“怎麼了?”程思稷問,眼神短暫掠過他,又轉回去看前方。
“沒什麼。”他反手將小票塞回去,將糖撕開,塞進嘴里。
在一側含了一會,又換另一側,牙齒嗑碰糖果的聲音在過分寂靜的車里被放大。
江新停有點尷尬,又將耳機拔了,換成公放,掩蓋自己咀嚼的聲音。
程思稷以為他聽的多半是什麼自己欣賞不來的流行或搖滾,結果是一首安靜的鋼琴曲,流動的旋律像靈動的海浪。
“你一般聽這些?”
江新停說:“嗯,可以幫助我凝聚注意力,以及靜心。”又補充一句:“你不喜歡可以換。”
“不用,這首很好。”程思稷說,“1838年舒曼寫給她夫人的。”
“我只是聽,不知道背景。”江新停微微瞪大眼,驚詫于他隨口便能講出年代,“你很喜歡鋼琴曲?”
“有一些了解。”程思稷非常平淡地回答,“我母親以前是個鋼琴家。”
提到未曾謀面的公婆,江新停心思又忐忑起來:“你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程思稷抿了抿嘴唇,似乎并不想多加評論:“對我很好。”
很好,太好了。以至于可能會有點麻煩。
但程思稷不再對這句模棱兩可的話進行闡述。兩個人沉默一會,鋼琴曲進了一段非常跳躍的節奏。江新停忍不住還是想問,挪動一下身體,目不轉睛地看前方:“你昨晚就到了?”
程思稷猜到他看見小票,也不掩飾:“凌晨四點過的服務區,到你那五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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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在車里睡了四個小時,十點來找你。”
然后搬東西,又要開四小時。
江新停有點難受:“怎麼熬夜開車?我又不著急。
”
程思稷沒說話。
他昨夜跟程秉游和沈繡吵架,他們跑到得觀別苑勸他取消和江新停結婚的計劃,最后程思稷搬出程懷宇的遺愿,才算讓一貫孝順的程秉游噤聲,但沈繡還是不依不饒,總覺得兒子有更多非富即貴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