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人生不光有操蛋的愛情,還有忙不完的課題實驗!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周皓很享受做實驗。因為他被命運折磨得所剩無幾的空洞軀殼里,能被忙碌的事兒填滿,于他而言是件值得開心的事兒。
冰冷的實驗器材有時候比所謂的人情,卻要暖得多。
在實驗室泡了一天,原代細胞培養總算出了點讓人滿意的結果。走出無菌操作間,他除去口罩白服,洗凈了手。這時候肚子叫喚了幾聲,一看手機,已經七點了。
周皓離開地下實驗室,在大馬路上轉了轉。炫目的霓虹燈,招搖過市的年輕人,還有松遠小區門口那邊扭臀晃腰的廣場舞大媽……
熱鬧的一切,很吵鬧,也很刺目。
這是個國際性的大都城,它包羅萬象,日新月異,接納來自世界八方的人群,也接納來自祖國各地的勇于闖蕩的青年人。
饒是花花世界,風景獨好,周皓總能在巨大的人流背后生出流浪的孤獨滋味。這里也確實不是他的家鄉,甚至是個與他家鄉風格迥異的城市。
“嚴明。”他給嚴明打了通電話。
“嗯,什麼事兒啊?”
“它現在是個什麼樣兒?”
電話那頭的嚴明顯然沒明白過來,“啊?什麼?”
“沒什麼……”周皓直接掛了電話,行尸走肉般毫無目的地沿著馬路走。
多少年了?從他上大學開始,現在他都研一畢業了,原來已經五年了。
周皓至今還記得,他拖著笨重的黑色行李箱、身上背了個大書包,坐了兩天兩夜的硬座才來到了帝都。
來的時候家里沒人送他,這麼些年,家里也從來沒給他打過一通電話。
哪怕他死在異鄉,那個女人也不會知道吧。
指尖在手機通訊錄上翻到“張秋華”——那是他母親的名字,他舉止遲疑,下不定主意,打通了說什麼呢?那個女人又會說什麼呢?
周皓想了很多,從小到大他總是心思深沉得可怕。
“嘟嘟嘟——”很快,電話那頭接通了。
周皓沒先開口,他舔了舔上下嘴唇,這是他緊張的信號。
“有什麼事嗎?”電話里,是他母親疏離得近乎陌生人的聲音。
周皓抿抿唇,面色肅穆且莊嚴,“您身體還好吧。”
對待這位血緣關系上的母親,從小他就像對待老師領導一般,他們母子間從來沒有說笑嬉鬧的時候。
“還好。”電話那頭轉而又說道,“沒什麼事兒了吧。”
“沒了。”
“那不說了,婷婷有幾道題要問我。”
電話里,又恢復了“嘟嘟嘟”的忙音。周皓傻愣愣地站在路邊上,足足呆了一刻鐘。他點了根煙,不顧形象地坐在路邊抽了起來。
人難過的時候,總得設法找點什麼東西來排遣。這麼些年,他的煙癮是越來越大了。
他初中就偷著抽了,高中三年嚴酷封閉的環境,他明顯不怎麼抽了,甚至有戒掉的趨勢。一到大學,從前的煙癮又犯了。
每次他跟江羽騫做完那事,他也得來一根。嚴明老勸說他趕緊戒煙,這東西傷身體,又不好吃。
他心里也知道啊,可是就是容易上癮,煙圈在舌尖絲絲劃過然后從口中慢慢吐出,他享受這種霧蒙蒙的過程。
周皓又掏出手機,給江羽騫打了通電話,很快那邊就接通了。難得,那人今天沒有拒接。
“江羽騫,你比香煙還讓人上癮。
”莫名其妙的,恍若醉漢似的,不自覺地從嘴里蹦出這麼一句話。
“周皓。”那人低沉地叫了聲他的名字,然后又說,“你讓我覺得可怕。”
頓了十幾秒,那邊繼續說,“我給你錢,那間公寓也送你,咱倆點到即止,你以后不要再糾纏我了。”
“你他媽張口閉口能不能不提錢!這幾年,我是花了你不少錢,我以后還你!我他媽以后掙了錢還你!”
就在此刻,周皓歇斯底里像是找到了某個發泄口。
其實,他是有點難過。他失去了愛情,為什麼連帶著自尊也要被那人一道帶走?
電話那端,頓時沒了聲音,周皓憤然地按下了掛斷鍵。
八點鐘的街頭,他一連給三個人打了電話,除了嚴明,其他兩人都讓他心力交瘁,愛不得,卻又恨不能。
與母親,他總逃不脫那層血緣關系;與江羽騫,他沉溺在那人的干凈下,無法自拔。
“我是不是上輩子屠了整個城?”諸如此類的自怨自艾,周皓的腦子里閃現過無數次。
因果循環,才會有此報應。只有這樣的自我安慰,他才能從操蛋的人生中解脫出來,才能燃起點生活的微茫希望。
據說日本明治維新時期,有一位少女條跳瀑布自殺了,她留有遺書,遺書上說,她并非厭世,也非決意,只是覺得青春太過靚麗華美,她想在最美好的年華里,像櫻花般絢爛死去。
周皓初初看到這處時,當時他還在上初二,正是拼命讀書拼命抽煙的年紀,他把這頁遺書從書籍里剪了下來,每晚都要拿出來看一看。
他早熟的心智早已超過了初二的同齡人,別人都在玩游戲的時候,他已經想到了人生的最終歸處。
現在,就是此刻,他再次想起那頁被他珍藏的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