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跟我們一起走得了。”周皓再一次提議。
嚴明眼睛迷離,沒有說話。此刻,他想起了家鄉的母親,寒冬臘月靠賣手抓餅供他讀書上學,從來沒享過一天的福。打從他來a市上學的第一天,他就發誓,必須混出點名堂,灰溜溜地離開他不甘心。
“我不走,這里機會多,工資也高,我每月還能給我媽寄回去點。”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周皓也不好再勉強了。
良久,嚴明做了最后的決斷,經過了從早上到現在的糾結,他已經把一切都想明白了。想要成功,他必須得豁得出去。
“周皓,如果哪天我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你不要去試圖罵醒我,這是我自己選的路。”
“你什麼意思啊?”
“那本詩集,我一定要出版。而且那人答應我了,他可以幫我主推宣傳。”
“你瘋了嗎!?”周皓罵他。
嚴明突然坐了起來,埋頭掩面,大概他的內心依然波瀾不定。
“我一心想出人頭地,想在這里扎根立足,以前還是個學生,我天不怕地不怕,什麼都不信,現在呢?我他媽信什麼都沒用了!”嚴明說得慨詞激揚,連臟詞兒都蹦出來了。
周皓何嘗不懂他?他也早有體會,這是個弱肉強食的操蛋社會。
“你晚上吃什麼?我去給你做。什麼都別想,吃了飯,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周皓只好如此寬慰,別的法子他也拿不出來。
吃過晚飯,天還沒黑,嚴明沖了個澡就去臥室躺著了。一室一廳的小房子,住三個人擠了點。通常都是,他跟孫奕文睡臥室,嚴明睡沙發。
太陽還未完全沉落,天邊的一輪淡色彎月已經掛上了。
壯烈的落日余暉,周皓倚在北方的陽臺上,抽掉了一只悲壯的煙。
孫奕文明天會回來嗎?
他想,應該會回來吧。
44.我才是壞人
.
早上的時候, 嚴明一句話都沒說,吃過早飯, 匆匆出門。從昨晚到現在,整整一夜, 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經歷了怎樣的波折。
周皓卷起袖口, 正準備收拾碗筷, 突然桌角處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止住動作,打開手機查看,是嚴明發來的一通微信——
“我到今天都記得,咱倆兩個土帽坐了72小時的硬座來到這里, 當時我的大包里還裝著我媽給我做的六罐黃豆醬,她跟我說, 兒子,去外面見識見識, 咱家就你最有出息。那六罐醬, 我吃了很久, 每吃一口, 我對我媽的責任就大一分。周皓, 對不起,我不能讓我媽失望。”
周皓讀著微信,眼睛里浮起了霧蒙蒙的水珠。他可算明白了, 嚴明這一夜把什麼都想清楚了, 他想到了他媽媽, 想到了周皓,甚至連七年前坐火車的事他都想到了。
最可怕不就是這種麼?想得明明白白,最終卻還是決定要一頭扎進洪流里。
沒有再顧及桌上的殘羹剩飯,周皓匆促地出了門,直接打車去了嚴明的單位。他們單位的同事說,嚴明跟總編有事出去了。
周皓站在人潮奔涌的大街上,不停地給嚴明打電話,接啊,快接啊。一連打了五六通,那頭總會掛斷。
無奈的周皓,給嚴明編輯了一條信息——
“嚴明,你現在腦子不清醒,趕緊回來,咱再想想辦法。你以前老跟我說,不忘初心不忘初心,怎麼,跟我說句對不起,你就想把咱倆的初心都給毀了?你憑什麼說毀就毀?”
許久許久,周皓都沒有等來回復,他朝著奔騰的車流,咧嘴笑了笑:這是個毫無人情味,陰暗骯臟的城市,它像一個血盆大口,把美好的男孩吞進它的肚子里,然后吐出來只會假笑假哭的人。
周皓垂頭,聳拉著肩往回走。他走得很慢很慢,他需要一段長長的時間,來消化這個可怕的事實——
曾經那個總勸說他做人要有骨氣,不要亂花江羽騫的錢的男孩,有一天,也會為了錢去干惡心的交易。
周皓覺得自己心中唯一的一塊尊嚴圣地被徹徹底底玷污了,不再干凈了。
走了一會兒,周皓的手機響了,他伸手去接,“周皓,我在星月酒店門口,我沒進去。”
從天而降的狂喜席卷了周皓,他坐上出租車,趕緊奔去了嚴明說的那個酒店。到了地方,就看見嚴明跟一個禿瓢男人在爭執。
“嚴明。”周皓朝他們走過去。
禿瓢男人不在乎有旁人在場,說話的口氣一言難盡,“行啊,耍我玩呢!明天早上,把你的辭職信交上來,你這位置有的是人想坐。”
周皓把嚴明拉到了身后,沖著禿瓢男人吼,“你誰啊?這麼大口氣?”
“小子,說話放客氣點!”
“禿頭,你他媽說話也放客氣點!”
這總編平時被人抬舉慣了,哪受得了這種羞辱,一時來氣,就動起了手。人高馬大的,力氣不小,一拳頭下去,周皓嘴角就出了淤青滲出了血。
“操-你媽-的!”周皓撲上去,兩人扭打起來,難分高下。
“周皓,別打了,咱們走!”嚴明扯出打紅了眼的周皓,把他死死往外頭拽。
雖然挨了一拳,周皓還挺開心,他任由嚴明拽著,坐上了回家的地鐵。好在,他心中僅剩的尊嚴圣地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