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周皓問。
“這個數。”錢偉成用手比劃了幾下,“一萬打底。”
周皓沒太大反應,他正準備把昨晚換洗的衣褲拿到衛生間去洗,“別跟人比,人比人,氣死人。不是你說的嘛,得看淡點。”
“算了算了,不提了。”
屋子里有暖氣,用涼水洗衣服也不會覺得很冷,周皓把外面的厚棉襖扔進了洗衣機,其余的,他打算手洗。
吭哧吭哧地搓-揉手里的羊絨毛衣,盆里的水漸漸變污,周皓卷起的袖子滑了下來。他站起身洗洗手,正巧看見了鏡子里無欲無求的自己。
他當真無欲無求嗎?錢偉成的牢騷他當真不在意嗎?
周皓離開了衛生間,去拉桿箱里翻出了很多年前小孫送他的那件灰色毛衣。本來還有件墨藍色的,不過線頭被扯斷了。
毛衣還很新,顯然沒穿過幾次。主人的舍不得,造就了它如今的依然光鮮。
當周皓意識到自己的貧窮無能后,這件毛衣就被他壓在了箱子里,至此從未再穿過。
許多年前,他還殘存著幻想:假若他掙足了錢,文文會不會重新回來?現在的他,現實了許多,不會再有這些不切實際的念頭。
難捱的人生歲月,他變化了無數遍,從缺愛的皓皓,變成了如今得過且過的周皓。也許將來,他還會變成另外一種樣子。
但,他一點也不好奇。
=============
前陣子,江羽騫的爸爸得了闌尾炎,做了個小手術,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歇著。江羽騫自然而然也住回了家。
“咚咚咚——”門外響起敲門聲。
“請進。”江羽騫放下手里的書,抬眼去看。
“羽騫,”柔和的燈光中,江母款款走過來,把熱好的牛奶擱到床頭柜上,“別看太晚了,早點睡。
”
江羽騫點點頭。
“媽媽明天可能要麻煩你件事兒。”
江羽騫問,“什麼事?”
“前天我在一個拍賣會上,拍下了一個兩宋時期仿制的青銅器,你明天拿去給你小叔叔,他不是喜歡這個嘛。順便,你打聽打聽,他最近有沒有交往的女朋友,你爺爺催得緊。”
“知道了。”
“早點睡啊,媽媽也要去睡了,晚安。”
“嗯。”
江母的臉色略有遺憾,大概是沒有聽來她想聽的話,兒子的過分生疏,讓她心底覺出了酸澀。
江羽騫看著他媽媽優雅卻漸顯老態的后背,一瞬間,他想起了另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女人——小瘋子的媽媽。
從小瘋子斷斷續續的帖子里,他知道,那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從來不會如此貼心地給小瘋子端牛奶,說晚安。
江羽騫的眼睛微微有些發怔,倏地,他叫住了他媽媽。江母茫然地回過頭。
“媽,你也早點睡。”
江母的眼睛眨了眨,依稀泛起了淚花,橫亙在她與兒子之間多年的隔閡,好像這一刻突然就跨開了。
這個夜晚,每個人的心中都蕩起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波浪。江羽騫的注意力再也集中不到書本上,他摸到手機,找到了“皓皓”的電話,猶豫再三,還是撥了過去。
手機鈴聲響了許久,那端才接聽了。
“是我。”江羽騫喑啞地說,“你睡了嗎?”
空白了幾秒鐘,周皓才回答,“還沒。”
顯然這句話給了江羽騫鼓勵,他小心謹慎地往下問,“皓皓,你在做什麼?”
本以為會是句石沉大海的問話,沒想到,周皓卻給了他回復,“剛把衣服洗了。”
突然間,江羽騫不知該怎麼把話繼續說下去,他詞窮了,膽怯了。
周皓那端也頓住了,似乎無話可說。
“皓皓,早點睡,我掛了。”
“別掛,江羽騫,我心里難受。”周皓像是終于找到了可以傾訴的對象。
“我今天下午去閔臨站想找一個以前在那里彈唱賣藝的男人,我很喜歡他彈的歌,我拿著三千塊錢想請他再給我彈一首,可我沒找到,他已經走了,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江羽騫靜靜地在聽,他安慰道,“也許他只是換了個地方,在那里,他還會碰上像你這樣喜愛他歌的人。”
“也有可能他已經不唱了,他覺得掙不來錢,又浪費了青春,他也許現在在工地上搬磚,或者在酒店的后廚里洗盤子。”
江羽騫的心細細密密的疼,每喘一口氣,他都覺得有根線牽動了他的痛覺神經。
他不忍心想象如此悲觀厭世的小瘋子,一個人孤零零地拿著手機,也許眼圈都是紅的。
“皓皓,你不能這麼想。即便真像你說的那樣,他現在干著最底層的工作,可他每晚回去,興許也會拿出吉他彈一會兒。你看,他既有了工作解決了溫飽,又還能偶爾觸摸到他的夢想,你為什麼還要為他感到難過呢?你今天拿著三千塊錢去找他,你表面上是想讓他為你唱歌,可在他心底,這是一種變相的施舍,你在傷害他的自尊。”
周皓啞然,他看問題確實太片面消極了。江羽騫的話令他糾結的心慢慢舒展開,他發自肺腑地說道,“江羽騫,提前祝你圣誕快樂。”
江羽騫扯開嘴角笑了笑,“你也一樣。”
“我要掛了。”
“別……”江羽騫出聲阻止了,卻又難以開口,良久,他才從喉嚨深處說出低沉的情話,“皓皓,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