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了病,她就做這個粥給我喝。她肉末腌得比我好,燒出來的味道更鮮,能讓生病的人也勾起食欲。”
陳未識說:“你這個也很鮮。”
宋道初似意外地笑笑。
陳未識想了想又問:“是哪位阿姨,我們去你外公家的時候,有見過嗎?”
“沒有。”宋道初淡淡地說,“她很早就死了。”
陳未識滯住。宋道初便又拿過他的碗勺進了廚房。陳未識聽見嘩啦啦的水聲,宋道初方才是在逃避嗎?
他已經發現宋道初在談到一些可能深入的話題時,就會刻意地轉身,防備別人觀察到他的表情。很難說這和他做愛喜歡用后入會不會也有關系。
“宋先生。”陳未識輕喚了一句。
水聲停下了。
“今天我說謝謝你,是真心的。”
隔著一道敞開的廚房門,他像是對著空氣說話,但嗓音仍然清亮,像十八歲的溪水——他知道宋道初在聽。
“我感謝你在離婚之后,還這樣照顧我,愿意幫我處理一些你不必處理的麻煩。
“但是你總這樣,我難免覺得自己很沒用。
“我接受你的幫助,對你心存感激,但是今后,我還是想要學習獨立的技能,想要有自己的工作,想要盡量靠自己讓媽媽過上好日子。宋先生,你了解嗎?”
過了半晌,陳未識聽見廚房里的人開了口。
“我要為上次的事道歉。我不該對你找工作指手畫腳。”
上次啊——上次,好像不止是找工作的事。
“宋先生。”陳未識輕笑,“你到底,是怎麼看我的啊?你是不是想,我跟你上床,就是為了要工作?啊,不過也沒有錯,我們簽的協議,大概也是這個意思。
你是不是這麼想的,宋先生?”
“不是——”宋道初的聲音啞了。他用酒精布擦著手,已經擦了很久,幾乎已磨破了皮看見底下的血管。他堅持地說:“不是這樣的,我想幫助你,是因為你值得我幫助。——但我又害怕你會找別人,因為我提供不了很多……我那時候只是很慌張,和今天一樣。我沒想過什麼前因后果……”
他的回答太笨了。他好像沒有預備過,導致話說得顛三倒四,陳未識也根本沒聽明白,眉毛擰了起來,牙齒也咬得更緊。
“可是我和以前不一樣了,宋道初。我不想你還把我看得——看得像個——”陳未識停了一下,立刻又說,“我們是簽了協議的,我們是合作關系,對不對?你開過條件,你說全家親戚都盯著你母親的那份財產,只有結了婚的人才可以從葛家分出去,你要一個合適的、聽話的、沒有任何野心也沒有任何能力奪走你的東西的人來陪你演戲——我做得還算合格吧,宋先生?那麼我現在演完了,我和以前已經不一樣了,我再也不需要你施舍什麼了,宋道初,你好心,我知道你好心,但我不缺你的啊!”
他的語氣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尖銳,從餐廳這邊看過去,宋道初的身影半籠在廚房的一角,就好像被那一半的黑暗所吞噬,再也承受不住他的攻擊。
“我明白。”他輕輕地說,“你和我離婚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
你不缺我的。
“我看你根本沒明白。”陳未識卻還不放過地冷笑,“你記不記得我宣布離婚的那場發布會?好多記者都來問我,他們也像你一樣沒明白。
他們都說,宋道初不是給了你很多嗎?那你為什麼還要離婚呢?”
宋道初說:“你不用理他們——”
“所有人都說你好,所有人!可是宋道初,我最恨就是旁人說,他都給你這麼多了,你為什麼不識好歹?——因為我就是不識好歹啊,宋道初,你有錢,你給我買一桌的海鮮,但我不想吃,我就是不想吃啊!”
宋道初從廚房走了出來。他看見陳未識胸膛起伏,雙手摳住桌板好像即刻就要把餐桌都掀翻,渾身都是能量,渾身都是憤怒。他吃飽了,又有了新的力氣,像一頭稚嫩的斗牛一樣氣沖沖朝宋道初頂撞過來。宋道初不知所措,快步上前幾步想安撫對方,卻發現陳未識肩膀上的繃帶開始滲出了血。
而陳未識眼中冒出惡狠狠的光,就同他今天中午面對那五個討債的人時一樣死瞪著他。可是憤怒的底下是沮喪。
這一重沮喪,卻好像比憤怒更令宋道初心碎,宛如在他腦中猛敲了一記。
那個夏天的熱烈的少年,是被他扼殺的嗎?那個少年耀眼的自尊,已經一點點地磨折掉,到現在陳未識汗流浹背,血漬淋漓,眼光縱然兇狠,卻不過是難以修復的強弩之末。
“對不起。”宋道初的聲音終于發顫,“我——我總是自作主張,是不是?”
陳未識閉了閉眼,好似也開始感到痛了。他撐著桌子搖晃著站起身,走向客廳,用左手從茶幾底下爬摸出云南白藥和新的紗布,宋道初一看,連忙去玄關把連秉儒今天新開的藥提了過來。
陳未識終于頹然地一屁股坐在了茶幾邊的地毯上。
發這樣一通火又有什麼意思?他明明知道宋道初和討債公司的人不一樣。
他恍惚地看著宋道初給自己小心翼翼揭開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