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未識看向不遠處的綠化帶,無數锃亮的車從他們面前寬闊的車道上飛馳過去。“我們又不是債主。”
“那我們就告討債公司。”譚競揚說,“他們砸花店,打人,這總能告吧。讓討債公司把李卓揪出來,將功抵罪!”
“我昨天也這樣想過。”陳未識的手指無意識撥弄著小菊脆弱的花瓣,“但他們跑得飛快,好像是公司保安去追了吧……等過幾天我能去公司了就問一問。”
“過幾天?”譚競揚敏銳地覺察到什麼,“你現在沒住公司?”
陳未識頓了一下,“嗯。”
“那你——”
“宋道初。”陳未識截斷了他的話,“宋道初那天救了我,就把我帶回別墅了。”
他沒有特別斟酌過措辭,也準備好了迎接譚競揚的唾罵。畢竟在過去,譚競揚對于自己表哥“爬上了大老板的床”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動輒找茬。但在此刻,譚競揚卻好像只是呆住了。
他在腦子里過了好幾遍陳未識這句話,許久,才呆呆地問:“宋老板什麼意思?”
陳未識無表情地笑笑,“我可弄不清楚他。”
“那你呢?你什麼意思?”
陳未識沉默了。
從譚競揚的角度,只看見他被風吹得亂飄的劉海,有些擾亂了他的眼神。
“小揚。”陳未識輕聲,“你有沒有覺得我挺賤的?明明被人欺負過,還不吸取教訓。”
“誰?誰欺負你?”譚競揚警惕。
“宋道初。”陳未識的聲音小了,好像他自己也知道這是個不太公平的控訴。
譚競揚睜大了眼。
“這話說的。”譚競揚將煙頭放在嘴上咬了咬,他尋思著,被宋道初欺負,還說自己賤,這一頂帽子可夠大。“你知道真欺負你的人是什麼樣?就像小時候那樣,圍著你到墻角,給你套麻袋,偷你的東西……那才叫欺負你。
宋老板他這麼干過?”
陳未識皺了皺眉,“那不是一個層面。你都沒聽懂。”
“可你要是真賤,怎麼會跟他離婚?”
陳未識一口氣提到嗓子口,不知說什麼好,簡直后悔自己問出來這麼傻的問題。
譚競揚卻接著說了下去:“我呢,一直都比較渾,你知道的。但我還是有佩服你的地方。”
陳未識驚笑,“什麼?”
“你記得小時候,有男同學把你的運動服扔進廁所嗎?”譚競揚看了陳未識一眼,又“啊”了一聲,“當然,你當然記得。我也記得。我比你低三個年級,本來很少碰上面,但有一回我們體育課正好在同一節,我就看見了。是比你還高一級的男生,是吧,他想逼著你穿女孩子的運動服。其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T恤短褲的。但你偏不,我看見你把那個大孩子逼進廁所,把他腦袋按進水槽里再放水好一陣亂沖,他要掙扎,你就把自己被弄臟的運動服兜上去,險些把人都悶死。后來體育老師都去拉架,我們班的體育課也不上了,都去看熱鬧。我同學跑來跟我說,你表哥打架呢!我還覺得驕傲,我想那可不麼,我表哥厲害得很。”
他說了這麼一大通,陳未識歪著腦袋聽,那副乖巧的模樣,讓人根本聯想不到他就是故事里那個惡霸主人公。
得不到主人公的附和支持,譚競揚講故事的興致也漸漸淡了。他決定趕緊收尾。
“——所以我覺得呢,你一直很有主意,不會因為別人怎麼著你,你就暈頭轉向——怎麼可能嘛,你那麼犟。你做出選擇,肯定有你的理由。”
陳未識說:“你明明一直罵我只有高中文憑。
”
“那算罵嗎?”譚競揚嘁了一聲,“那是事實好不好!”
陳未識說:“謝謝你。”
譚競揚啞了火了。
陳未識捧著小菊的花瓶站起身,在冷風中跺了跺腳,他蒼白的臉上也泛了一點熱氣,“我會想明白的。”他望著天,慢慢舒出一口氣。
*
陳未識和譚競揚在外面吃了飯,千叮萬囑譚競揚照顧好他媽媽,如果他媽媽回二道巷了一定要告訴他——但沒有提他關于小張的猜測——便護著那瓶小菊上了環湖公交。
搖晃十來分鐘后,公交在別墅區外停下,他又步行一會兒,才終于走進宋道初別墅的院子。天色已晚,院門卻敞開著,一臺邁巴赫在車道上停得規規矩矩,像一頭蟄伏在行道樹下的獸。
他有些疑惑地上前,便看見宋道初在那棵花都落盡的鳳凰樹下打轉,手里提著一只鋁制的水壺,迎著別墅廊下的燈發出陰森森的冷光。
陳未識一下子想起自己做過的那個夢,脫口而出:“別澆了,別把它淹了!”
宋道初抬起頭看他。
宋道初明明比他高了半個頭,但此刻迷茫無措的樣子,卻又像比他還矮幾分。“啊?”宋道初遲鈍地應了一句,“我還訂了肥料,想它能不能……”
陳未識無語,“秋天了,宋董。秋天是百花凋謝的季節。”
陳未識雙手插在衛衣口袋,戴著兜帽,臉色因夜風而發白,站在路邊的石坎子上,冷漠地下視著院子里的他。宋道初有時覺得陳未識就像花花草草的神靈,現在這神靈告訴他,那滿樹的火紅的鳳凰花,已經回不來了。
他一聲不吭地將水壺放在了樹下的角落,直起身時,吐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