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道初是在手術兩天后蘇醒的,醒來后不久就迎接了警察的盤問,還給云鼎的董事會開了一次視頻會議。據龐阿姨講,他說話條理,頭腦清晰,如果不看那身上包扎的繃帶,真好像還是從前那個笑里藏刀的宋老板。宋道初還每天刮胡子洗臉,吃飯不需人喂,去廁所不需人攙扶,對著醫生護士凡事都客客氣氣。這都是龐阿姨偷偷發短信跟陳未識說的。
宋道初也沒有問起過陳未識。
陳未識知道宋道初有昂貴的私人醫療團隊,有周到的助理和護工,有很多爭先恐后要探望他、給他送禮的合作伙伴,宋道初一定能得到最精心的護理。其實就連陳未識送的早餐,他也不知道宋道初會不會吃。但是,只有在清晨五點半到五點四十左右那麼短暫的片刻里,黎明的光尚熹微,宋道初的呼吸昏沉,凌亂的頭發從額頭上的白色紗布里竄出來,睡夢中永遠皺著眉頭。——只有在那片刻里,陳未識和宋道初可以安靜地相處一會兒,不爭吵,也不偽裝,好像一切都從來沒有開始過,也就從來不會結束。
然后陳未識便要趕往凌光科技上工。傷病假再休下去,他的工資都要扣沒了。師父和工友知道他的傷沒全好,讓他少干重活,主要是跑跑腿,澆澆花。縱有太陽照著,風卻冷得人發抖,從早到晚握著水管的手指幾乎都要被冷水泡發。公司園林里光禿禿的樹木都噴上了除蟲劑,搭上了支架,白領們就在樹下吃午飯、聊工作。
偶爾陳未識還要坐著貨梯進樓里送花卉盆栽,有一次他還碰見了邵景安。
邵景安和他大哥在一起,臊眉耷眼,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就聽著他大哥訓話:“買點好的給醫院送過去,這時候不慰問還什麼時候慰問?!”
——宋道初受傷住院的事,還是人盡皆知了啊。不知道會不會又惹上什麼人在背后做手腳。
“小陳?”嚴師傅忽而在后頭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師父。”陳未識連忙回轉身,把推車上的花盆搬下來,放在電梯旁邊,正了正位置,又去搬下一盆。
嚴師傅在一旁看著,“月底就要考試了吧?”
“嗯。”陳未識有些赧然,扯了臟兮兮的白手套撓了撓頭,“這些天事情有點多,我盡力復習。”
“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嚴師傅雙手叉腰,瞇著眼睛,口音渾濁,“你雖然經驗多,但論考試,畢竟比不上那些在學校里讀書的后生,我們盡力而為嘛!”
陳未識眼神黯了黯,“是,知道了師父。”
“等你考完,也就是冬天了。我們進貨的那個鄰市鄉下的鮮花基地,冬天總缺人手,你去不去?”
陳未識一怔,“什麼?”
“算是實習吧,管吃管住,有幾百塊的補貼。那邊的人我熟,不會虧待你。”嚴師傅摸了摸下巴,“你不要說我老古董啊,我還是覺得,要學真本事,還是得親自做兩年栽培。總在這鋼鐵森林里剪剪瓶插花,能有什麼出息?去人家大棚里看一看,攢攢經驗——我看你能吃苦,應該也能找到趣味。”
這個機會像是從而天降的大餅,把陳未識砸暈了。他當初找工作四處碰壁,可是連個前臺試用期都撈不著。
眼神亮了一瞬,可又立刻躊躇:“去一個冬天嗎?”
“干得好的話,還可以延長。春夏季節繁忙,你能學的更多。”
陳未識低著頭,把手心往衣角上擦,“謝謝您,我……我再想想。”
“行。”嚴師傅端詳著他,最終嘆口氣,“跟家人多商量商量。那地方招人麼,就是因為旁人都要回家過年,你要是去了,就做好在鄉下過年的準備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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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其實挺孤獨的…
第38章 38
這天傍晚,陳未識去了一趟二道巷。
他把工作餐打包帶上了公交,在兩小時晃晃蕩蕩的車上吃完了。從高新開發區到中心老城區,樓房越來越矮,越來越舊,霓虹也漸漸地不再閃爍,但車流仍是滾滾不息,他將車窗稍開了一條縫,外頭的寒風便像刀子拍打著車窗,又拍向自己的臉。
其實自己,有什麼本事,能在這座城市中立足呢?
自己,又有什麼資格,能站在宋道初的身邊呢?
空有一身傲骨,自以為和宋道初擁有平等的靈魂。然而危難之際,還是需要宋道初的救援,還是依仗著宋道初的溫柔不計較。嘲笑宋道初是個慈善家,可自己不正是宋道初做慈善的受益人嗎?
不能因為宋道初給的東西他不想要,就否認自己曾接受了那麼多贈予的事實。贈予讓人低頭彎腰,讓他們的關系終究變成一團亂麻。
街邊的行道樹已經都噴上了除蟲劑,公交駛過,便一排排都像搖曳著雪白的裙擺。再過一個多月,或許還要給它們披上軍綠色的大衣。雖然現在看起來光禿禿的,但明年開春,它們還會抽葉,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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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秀云的外傷不算嚴重,但那天剛包扎完的時候看著非常嚇人,她就用暖色的絲巾把脖子包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