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未識又笑起來。大概他也很奇怪,總是要用笑來遮掩自己的表情。“你打電話叫人送啦。”
“好啊。”宋道初卻滿口答應,“那我們一起吃吧。你想吃什麼?”
“你是患者,你決定。”
“患者想吃點辣的。”
“不行。”陳未識立刻道,“粥,讓龐阿姨帶粥。”
宋道初笑著,拿起手機發短信,“那你今天可以呆久一點了?田螺姑娘。”
陳未識看他一眼,眼神微深,輕輕地“嗯”了一聲。
“小識。”
宋道初喊了他一聲。
“小識,”停頓了一下,才道,“你現在這樣照顧我,是為了報恩嗎?”
*
提出這樣的問題,宋道初也沒有底氣。他的聲音中氣不足,眼神也是躲閃的,他很恐懼陳未識的答案。
好像他們之間,患得患失的地位都顛倒了。不見面的時候裝得多麼坦蕩,可一到四目相對就無法再掩飾。
陳未識怔怔地看了他很久,好像在揣度他問話的用意,而后,他終于開口:“為什麼這麼想?”
“因為你以前就說過,提離婚,是最后一次報答我。”宋道初平實地說,“我怕你會說,你現在做的都是違心的。”
陳未識感覺病房的空氣都變稀薄,像有條狗在后頭攆著他開口:“我的確希望你盡快好起來,不然我良心不安。”
“嗯……”宋道初神色黯淡地點了點頭,好像就這樣接受了這樣的答案。畢竟在那冷颼颼的庫房里,在那滿地的玻璃渣子令他頭痛欲裂時,他也已經聽過陳未識的剖白。畢竟這麼多天,陳未識都躲避著和他見面,寧愿在凌晨五點半枯坐——
其實今天并不是宋道初第一次這麼早醒來。
早知如此,還是應該裝睡吧。
陳未識卻突然來了氣。他接受了?他接受什麼了,他懂我在說什麼嗎?陳未識越來越窒悶,越來越暴躁,徑自又說:“我不想再看你滿身血泊倒在我面前,我不想再在手術室外面等結果,我不想再幫昏迷的你聽儀器的聲音。我根本就不想照顧你。我希望你一直還像我印象里那樣,強大、健康、毫無心肝……”
宋道初忽然咳嗽了起來,陳未識便突兀地閉了嘴,下意識抓來了水杯,卻不知該不該遞給他。表達關心也變成一件最難的事。宋道初以手握拳抵在唇邊捂著咳嗽,但仍然牽得肩膀都震動,點滴架也隨之晃蕩。咳嗽好像連到了肺,越來越嘶啞,陳未識想把水杯遞給他,他卻猛一抬手打翻了。
“哐當”——“嘩啦”——水杯落在地上,濺出的水沾濕了陳未識的鞋,使他的腳都縮了一縮。
宋道初一下子躺了回去,側過身,被子也蓋過了頭頂。時不時還有悶悶的咳嗽聲從被子里面傳出。
陳未識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一系列幼稚的動作,“你——宋道初!你做什麼?”
宋道初不說話。
陳未識放下水杯去扒拉他被角,一邊沒好氣地道:“你是三歲小孩嗎?”
但這話一出,他就感到自相矛盾。自己又何嘗不是個三歲小孩?非要說那麼尖銳的話去傷對方的心。如果說報恩不是他的本意,那麼這一段話也確實不是他的本意。
他的手最終放在被子摞成的小山丘上拍了拍。他嘆了口氣,“對不起。我只是很著急。”
很著急,因為……因為他馬上就要走了。
該怎麼開口呢?他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手一直放在宋道初的手臂上。
其實他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同宋道初說。他在公交車上領悟的那些,他在手術室外領悟的那些。可是他又擔心那些話會給宋道初平白添上負擔。
“我只希望你能好起來。”
也許是因為馬上就要走,陳未識的話竟然也難得地軟了,軟得像海綿,但里面的疑惑卻像海綿里扎著針。
“宋道初,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弄明白。
“你記不記得……家里,有一件,嗯……水手服?”
被子底下的身體像是不自在地動了動。
“現在說這個,真矯情。”陳未識又找補了一句,“我就是很困惑,想聽聽你的說法。但你很可能忘記了吧。我以前……以前喜歡你,想了很多辦法讓你高興,可是那一次做完以后你就去出差,給我打了一筆錢。”
“我記得,”宋道初終于笨拙地開口,“我以為你可能需要……因為我要出差了,我怕你錢不夠用。”
“啊,你真是這麼想的。”陳未識淡淡地笑了笑,也不覺意外了。
但那語氣卻讓宋道初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他還來不及回話,陳未識便輕聲說:“但是做愛后給錢,很傷人啊,這你不懂嗎?像嫖資。”
“不是這個意思——”宋道初猛地一震,轉過身來,慌亂地看陳未識的表情。
不是這個意思的。那個時候,他以為自己只有錢,以為陳未識只需要錢,他又擔心陳未識一個人在家,他——
“對不起。”宋道初喃喃,“我是混蛋,對不起。”
在他自己的記憶里,那一夜卻是那麼迷幻而美妙。做完以后他抱著陳未識去清洗,陳未識還會嘟囔著含糊不清的話,轉身摟緊他的脖子,任由他的手在短裙底下摳出殘剩的濁白精液,又被花灑下的水流沖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