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了玄重新闔上雙目,適才所見的模樣卻重復映現于他腦中,揮之也難去。
那折磨他多年的心魔不知因何而生,形貌妖惑,喜穿一襲銀紅軟煙羅裙,半遮半掩地,偏好在他禪坐時現身。方才她踱步至伏?身后,神態嬌慵,朝他盈盈地笑。
而在其抬頭一瞬了玄才震驚地發現,那女子生在眉尾的紅痣竟與伏?眉骨上的如出一轍。
他依稀地憶起圣嚴祖師的告誡:
汝執,乃苦之根。
6 6.陰雨淫淫鬼晝行
“我說和尚,你為何應下這些?本是做場法事就可離去。”
“施主又何故參與其中?”
“我?”伏?收住話頭,一雙狐眸半瞇“好奇罷了,沒見過和尚捉鬼。”
“也許沒有鬼呢?”
“你是說今夜不會死人了?”
“會死。”
二人的話頭你來我往,倒像是在交鋒。伏?明顯感到這和尚比從前精明了許多,也更為深藏不露。他在一路來試探過許多次,卻很難試出他的想法,亦很難探出他的深淺。
“我還沒問過,佛門中人為何要救我一個妖?”
“無論你是妖,或是人,甚至是魔,我都會救你。”
“即便我咬了你,你也不悔?”
“無悔。”
和尚轉身看向他,坦然對上伏?探究的目光,面色如常。
“佛祖以身飼鷹,山僧來救被天雷追著劈的妖,難道出家人都如此厚德載物?”伏?沒來由地笑了,緊接著卻又將話鋒一轉“就不怕我以怨報德,趁夜掏了你的心,漲我修為…”
“我未曾救你,如何斷得了善惡,怎窺得見因果,僧人與妖也未嘗不可有善緣。”
“喔,什麼善緣?”
“有聞普懷法師遁入空門前,乃是鑫朝帝君,幼時流離失所,被一只狐妖庇護長大,而后成治世之才。
此史傳至后世成了佳話,乃佛門與妖親善共處之典范。”
伏?略為詫異,未料到會聽見這段史事,沉默半晌,不屑地輕聲回了一句。
“原來是這個事,當真無趣。”
那日夜里,和尚著按平日在梵剎的作息,亥時歇下,未有出門。
伏?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卻有些失眠。他望向窗外月夜,出神許久,從衣袍中摸出一塊剔透的璞玉,對向溶溶月光反復地翻看。那璞玉被做成了一塊腰佩,滿是磨痕,想來已極為陳舊,在月光下逐字清晰地透出三個篆體:烈成池。
而那玉佩的背面,則是一條氣勢磅礴的雕龍,兩目圓瞪,顯有赫斯之威。
……
等到第二天伏?醒來時,和尚剛從門外歸來。
伏?看他風塵仆仆,忍不住心下腹誹,這禿驢起得真是比雞還早。
耳聽著門外有些喧嚷,不知是惹了什麼麻煩,他草草地披上身鴆色外袍,踩著雙鞋向外看去。
原來是昨夜又死人了,昨夜死得可多,整整十三口人。照樣宅門從內側緊閉,全家老少都斷氣得悄無聲息。心臟沒了,舌頭也被割了,淌得滿地的血,室中燒有佛香。
鄰里街坊草木皆兵,居然猜忌到和尚的頭上來。
他們聲稱是半個月前厲鬼就走了,而自打和尚來這城,行徑惹怒了厲鬼,使其折回來蓄意報復,狂上加狂地折磨百姓,以佛香明示其挑釁之意。
人們還說這和尚根本就收拾不了厲鬼,才這麼久都縱容他無法無天。
伏?不由挑眉,心下感嘆,這民間百姓的遐想果真是夠離譜,不過也算遂了他的意。
至于那和尚,始終不喜不怒,也沒給出多余的解釋,好似外界的聲音皆不入他耳中。
7 7.陰雨淫淫鬼晝行
伏?僅聽了一耳朵就回到室內,將他的松垮外袍系好,把胸膛捂嚴實,把踩扁的靴子給支起來,正經地穿進去。
門外喧嚷聲漸弱,似是被下人給驅散了。伏?穿戴整齊地向宅外走時,和尚剛好回來,二人正面相撞,平淡對視一眼,便擦肩而過。
離開住處后,伏?獨自地行在金幼城主街上。他喜歡在這兒閑逛,買點人間的小玩意兒啥的。正當他留意一柄做工精細的紫竹洞簫時,身旁來了位服飾華貴的矮胖富賈,與店家老板談起生意來了。
伏?手中轉著那把相中的紫竹洞簫,見二位老板忙于攀談,也未多打擾,只留下一枚碎銀。
一個時辰后,本當晴空萬里的天兒遽然翻涌起黑云,于瞬息間生萬變,濃云疾行,一舉掩去頭上白日,天地為之昏沉,狂風卷起細碎的沙,突而怒聲咆哮。
驚雷倏地震爍八方,杵在庭院中的伏?不由一抖,指尖也跟著顫。
瓢潑大雨澆頭而下,三兩秒就淋濕了他的衣衫。他兩眼眸光幽邃,瞳仁殷紅,指尖的血尚在淌落,被襲來的雨水迅速沖淡。又是一聲怒雷打來,他像是才反應過來,身體卻早已失控得劇烈哆嗦,對雷霆的懼意深入骨髓。
就在此時,頭頂的雨突然被遮去了。
他猛地回頭看,發現和尚不知何時站在他了身后,超逸的月色僧袍被水打濕,手中舉著把油紙傘,神色寡淡地撐在他面前。
伏?眼底的驚駭久久不去,一時忘了說話。而他的身后,正是富賈的全家老少,皆是陷入昏迷,無法吐出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