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正想著,轎中的姣艷女子懷中抱著玉琵琶,從轎中探出身來,朝眾人招手,露出一截如脂的美人背。人群中嘈雜聲更甚,道說鳳鳴坊買來的花魁真是國色天香,伏?卻隱約從胭脂水粉下嗅出股輕微的、熟悉的妖氣。
那女子拋頭露面,極為享用眾星捧月的待遇,玉指在眾人眼前搖來晃去,十分地矯揉造作,似是非要跟每個人都打遍招呼才夠快活。然而,就在她轉過臉不經意間地看往伏?方向時,滿面的春風居然驀地靜止了。
“好久不見,冷月環。”伏?兩手抱肩,自是認出了她,用心念朝人打了個招呼。
“?哥……這麼巧。”
“被一群大漢抬著,好不好玩?”
“……不好玩。”
冷月環是狐族中旁支的后代,還是那一支里最貪玩、最有蔫兒主意,最一根筋的丫頭,但凡起了什麼鬼心思、怪念頭,就是八匹馬、千百只公狐貍也拉不回她這頭倔驢。
伏?初次見到她時,還是一百八十多年前。那時她還小,白白的,軟軟的,一雙狐眸特別靈動,彎起來像天際勾月,它們那一支都隨冷姓,族中長輩就為她起名叫冷月環。
想來七十多年前,合該剛好是她成年了,他伏?本該回妖界赴她一場成年宴的,結果那日他顧著與大長蟲賭酒,給忘腦后去了。再之后,姑娘家家的長大了,沒幼時好逗有趣,伏?自是也去得少了,哪想竟在錦悠小城里以這種光景給遇著。
10 10.亂紅飛過秋千去
游花街的那場偶遇把冷月環嚇得心有余悸,在花車回鳳鳴坊的路上,她止不住地四處打量,見伏?沒了影才算松口氣。
可才松沒多久,就又在自己的屋中見到了喝茶的他。
“你怎麼找到這兒的?!”冷月環剛一推開門,還沒坐下,就被內屋的妖影兒給駭著了。
“這有何難?”
“你..你來找我做什麼?莫不成是我爹的意思?”
“你爹?”
“這麼多年了,他怎還未放棄遣人來抓我?”
伏?聽后擰起兩眉,又問。
“怎麼回事?”
“什麼事?他逼我嫁人。”冷月環見他不知情,才算放下提防,摘掉頭上花里胡哨的金簪子、玉釵,仰首猛灌了口茶水,似是在外被渴壞了。
“他讓你嫁誰?”
“嫁給章綠天,你記得吧?那狗東西滿腦子歹念,腸子花得很。我本只想出逃半時,族里卻說我六親不認,呵,也好。”
“傻姑娘,逃婚也不至于賭氣來當個…妓吧。”
“什麼妓,這叫花魁,享盡繁華,賣藝不賣身的。俗世姑娘多是命不由己,于我而言卻是個玩樂的去處,不過這家坊間的鴇娘是個好人,真正的好人。”
“……”
“伏?,千萬別叫我爹知道,否則我挖了你鏡湖下的寶貝疙瘩!”
“你又不叫哥了。”
“叫兩聲你就美了?若是族里安排我嫁你…倒還有的商量的,最起碼你長得像個禍害,干起壞事總與我投緣。”
“別嚇我了,我可不娶祖宗。”
“冷姑娘!收拾一下,鴇娘說客人都要坐滿啦!”屋外有傳話的丫頭隔門喊話道。
“瞧見沒?人滿為患,風流無邊。”冷月環朝他得意地笑。
伏?無言,頗為頭痛地拿紙扇頂了下腦門。
“去把釵遞給我,還有柜里的金蟬衣。”
他無奈地打開滿柜子的女兒衣裳,入目滿是琳瑯,只叫人兩眼昏花。
冷月環對鏡梳妝,伏?悶頭找衣服,二人倒是難得安靜了須臾。
“伏?,你知我為何要來人界嗎?”冷不丁地,冷月環又挑起了話頭。
“為何?”
“我想尋人,尋個癡心的如意郎君,話本里總是人間最動心,這天南海北的,總該能遇到俊逸、癡情的好郎君……我此趟就這麼點兒愿景,在十二州里搬了好些地方,還沒被人發現過容顏不老。”
“傻姑娘,哪里有什麼如意郎君,哄你罷了。”
“才不是哄我,是你說瞎話呢。”
滿堂客恭候已久,冷月環放下這一句駁斥,披著金蟬衣從屋中走出。她于環廊中央撈起條紅絲绦,將散落的墨發一撩,朱唇慢挑,眉間落一點梅花額印,廊間搖曳的燭光映晃在臉上。
伏?只瞧冷月環的玉足一點,挑釁地回眸一笑,顧盼生輝,眼中似是對所求堅信不疑。
爾后,她縱身入那喧嚷俗世,盈盈從高空而降,如自在驚鴻,于滿堂歡呼聲中落在鏡花臺上。
撩撥心弦的琵琶聲響起了,伏?倚欄向下看,春深似海,當年咿咿呀呀的小野丫頭出落成大美人,舉手投足之間風月無邊。
……
那之后,冷月環和伏?之間時有往來,得知伏?養了個崽兒,冷月環不由暗自稀奇了一陣。
在崽兒三歲那年,奶娘請辭回了娘家。這奶娘是個盡心盡力的,把烈成池養得紅潤有光澤,張口學說話,學步,識物,樣樣都會了,但烈成池始終還是最黏他養父。
伏?是從來不準烈成池叫他爹的,充其量答應他叫一聲寄父,再親就不能叫了。
烈成池是想不明白的,隔壁孫二丫,虎子都有爹,為什麼他爹就不讓他叫爹呢。可他不能忤逆伏?的想法,就明面滿口答應,背地里伏?還是總能聽見烈成池在外頭跟小伙子們叭叭,張口閉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