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書讀來一氣渾成,直直催人淚下,要叫觀者嗚呼哀哉。
末了,伏?怕冷月環讀得不耐,還用大號字附上個簡版。
“娃需,當娘,速來,爺給你加持桃花。”
伏?寫罷就解衣欲睡,渾不帶半點感情,腦袋昏沉的都要入夢了,忽而發覺腰上被小崽子抱得死死的。
他不耐煩地把那雙小手給扒拉下去,又聽到有聲音抽抽噎噎、上氣不接下氣,扯著嗓子抱他直喊“爹啊!爹……嗚嗚…我不能沒有你…爹……”
夜半哭聲,論及凄切,竟比他信中所述還慘上三分。
“我沒死呢。”
“你哪天就扔了我,你都不在乎我,嗚嗚嗚……嗝!”烈成池扯著奶嗓子邊喊邊哭,哭到最后打了個嗝,比哭聲還響亮。
“我在乎啊。”
“嗝!…爹你這會兒還笑我。”
“…我沒笑。”
“……你肚子都顫了,我摸到了,嗝…!”
“沒有。”
“…嗚嗚嗚嗝,你就有。”
“跟你說個事兒,今晚咱家門口路過個大仙兒。”伏?把這小崽子從被窩里拎出來,手指一戳腦門,給他腦袋按得往后仰了半下。“那大仙兒說有倆胖墩兒在咱門口大放厥詞,欠收拾,叫我問你如何教訓他們?”
“我想不出。”烈成池憋住眼淚,低著腦袋思量了會兒,倒是想得極為認真的。
“讓其也被石頭也砸上一遭?”
“很痛的,爹。”
“豈不正好?”
“先生說,以怨報怨是小人心腸。”
“菩薩心腸是菩薩的事兒,你是菩薩?”
“啥是菩薩?”
“算了,我可不跟你講菩薩。”
伏?一想到冷月環嘴里信誓旦旦的小禿頭,當即就止住了話頭,不再說了。
12 12. 亂紅飛過秋千去
不出幾日,冷月環就捏著信來了,撐一把素白紙傘,面蒙薄紗,亭亭立在院門口。
伏?正要送烈成池去私塾念書,懶拖拖的,未料院門方一推開就瞧見有美人朝他盈盈帶笑,雙指夾住信紙晃了三晃。
“爹…”頭一回碰著家中來眼生女子,烈成池牽緊他寄父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伏?一打眼冷月環那笑的模樣,就知她此番為何而來,他牽著烈成池將門一讓,冷月環收起素白紙傘,矜持邁入庭中,全當是入了自家門般地四處轉悠,折斷支千日紅來把玩在手中,對伏?說道“假相公,養幾只兔子。”
伏?利落答應“可以。”
“栽上一株桂樹,來年好吃桂花糕。”
“行。”
其實這桂樹如何能一年就長成,如何落下馥郁桂花來呢,冷月環的話意無外乎是叫他去從外偷來棵長得好的,換壤移植進庭中,而伏?的言下之意則是能偷,他行。
烈成池還沒聽明白桂花糕是何物,就見那國色天香的姐姐近與他面前,揉了他白面團一樣的臉蛋兒,半是調侃地說“生得小俊,日后禿頭怕是要丑不少咧。”
“爹,什麼禿頭…”烈成池頗為害怕地牽緊他寄父的手。
“聽她亂講,你不會禿的,我都沒看出來。”
“我講當真,這娃兒就是個禿驢的命。”冷月環反復瞧了烈成池的骨相,頗為篤定。
“爹……”
“阿池,本姑娘以后就是你阿娘了,此稱只準在外叫,對內要喚我為冷姐姐。…你是有爹有娘的寶兒,不許再蹲樹下哭鼻子了。”她款款蹲下身來,將傘置在地上,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
烈成池被摸傻了,目光不斷地掃向他爹,渾身僵硬,反應不及,不知當作何回答。
“點頭啊。”伏?毫不客氣地按了他的腦袋,替他爽利答應了。
當日,經由伏?的三番勸說,冷月環才算蒙上面紗屈尊送烈成池去私塾了。待她行至那私塾小院門口時,還特意矮下身為烈成池理好衣裳,慢條斯理的,旁人看不懂這局面,自是頻頻地側目。
“來,跟阿娘道個別了,晚些接你。”
“……阿娘……”烈成池攥著衣角,緊張又怯弱地叫了聲,別提敢讓旁人聽到,就連冷月環都聽不見。
“去罷。”冷月環替他展平衣角,目送他束手束腳地進去了。
“如何?”隨在身后的伏?這才現身,視線跟著往私塾里去。
“不想我尚未成親,就被只老狐貍坑害至此。”
“此言差矣,幫個忙而已麼。”
“我都瞧了,他哪有什麼傷,你的良心真是壞黑了。”
起初,烈成池還很不慣,雖說他羨慕別人都有阿娘,可怎的自個突然就多了阿娘,還要叫姐姐,鄰里每逢上一回都要背地里來問他一遍。不想冷月環當真一心待他好,與伏?的那種好渾然不同,她總柔聲細語的,渾如春風化雨,每回為他購置的衣衫都比從前舒軟好看了多,牽手帶他嘗十二街的糖葫蘆,東巷的棗糕,教他捏小狐貍泥人兒,還與私塾先生問他的課業,親手替他縫過衣裳,做過千層底的鞋。
小孩兒的接受能力渾然天成,誰待他好,他就喜歡的。如此氣質超群的娘親,加之家中富貴,定是要鄰里熟人也羨煞眼的,閑話雖未斷絕,卻再無人招惹。
烈成池九歲那年,庭中偷來的桂樹結桂花了,落得一地素雅的黃白,滿庭飄香。冷月環坐在地上,也不懼塵土沾臟了云英留仙裙,伏?順勢蹲在她身旁,二人潛心地疊落花,鵝黃的歪歪扭扭成一小摞,風吹也不塌。
這是他倆最愛干的幼稚事,每逢落花時節都要較量一整個下午,輸了的人是要去乖乖燒飯的,烈成池則被冷月環任命為小判官,專門來判誰摞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