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烈成池的胳膊肘又往他娘身上拐了,畢竟是他娘賦予的定奪大權,睜眼就說是爹輸了,伏?無言地振衣抖落塵土,從地上站起身來。
“今晚去把小十八燉了。”冷月環玉指一伸,指揮道。
“小十八還小,老九如何?”伏?從地上拎起一只兔子,晃了晃。
“不,我和阿池今晚都要吃嫩的。”
伏?只好又蹲身去找不知躲到哪兒去的小十八,好給它拎到鍋里放幾段蔥給燜了,結束它短暫的生命。
后來,伏?將庭外的那三里碧桃林也買了下來,雇人于林間挖了片池塘,專門在當中養了幾尾花斑錦鯉,用以打發時間。起初他喂養時還不得其法,魚兒總是沒幾日就死了,烈成池瞅著滿池的翻肚白,于心不忍,就拿鏟子跟池塘旁挖了一尊小魚冢,把死去的錦鯉都逐一埋在西岸懸石下。不想魚腥味引來了附近的饞貓,后來碧桃林里總是有幾只野貓到處晃悠,時間一長就與他們相熟了,更為肆無忌憚,時常趴在樹下嬉鬧和睡懶覺。
13 13. 亂紅飛過秋千去
烈成池十一歲那年,也正是九王爺上位的第十一年。對于人間朝堂的政斗謀略,伏?向來是知之甚少,況且錦悠城天高皇帝遠,千百里開外的黨羽討伐再怎麼激越,這率土之濱再怎麼朝令夕改,也擾不到錦悠城的半分自在。
市井茶館中倒也有流傳,先皇膝下無子,如今九王爺代其攝政多年,獨攬大權。聽說九王爺與先皇乃同父異母的兄弟,年齡差六歲,體質上有天壤之別,先皇體弱多病,九王爺卻是活龍鮮健。
本是說先皇因為床事不行才難以留下后代,可后來又有人說是皇子誕下則被殺之,更有甚者,說此等大逆之舉皆由狼猛蜂毒的九王爺所為,先皇心知肚明,卻無意與之相爭,倒是過分謙讓。
只不過先皇無意相爭,他朝中的臣子卻未必允許。自從九王爺得勢,朝中就與其分庭抗禮,利害相關,兩方斗得你死我活。宮中秘聞還說有老臣子特向先皇獻貢了五名西域佳人,費盡心思,只為讓先皇留下一名子嗣,以繼皇位。再后來,聽說皇帝當真中意了其間的一位西域美人,與其誕下子嗣,有意偏袒之。
未成想在第二年,九王爺悲稱皇帝因病駕崩,年方三十七,僅留下一紙詔書。
至于流言蜚語中所提及的子嗣,究竟是真是假,下落如何,皆不得而知了。
“火狐貍,我在坊間聽說先皇獨寵西域女子穆娜,為其在梧桐樹下制了架秋千,用得是南疆靈木,飄蕩時有奇香溢滿園。”冷月環造作地撫了撫身后的桃樹,一旁立著是她的玉琵琶“我想,我總歸比西域女子還美上幾分的……”
“做個秋千而已,你動手啊。”伏?把池中又一條翻肚白的魚撈上來,幾只野貓在他附近蹭來蹭去。
“本姑娘的玉指是柔如春水,只可彈琵琶,不可……”冷月環正繼續她的矯揉造作,卻被伏?打斷了。
“什麼玉指,都是狐貍爪子。”
冷月環被這無趣之語給堵得無言,只恨不得在伏?屁股上多踹一腳。
冷月環沒要成秋千,一走就是三日未歸,不過倒也是常事,伏?和烈成池都習慣了。
這名動錦悠城的金蟬娘,總有大半顆心思都撲在她的各路妙齡郎君上的,指不定哪日就迷了眼,好歹流連個三五日才能想起歸家看看。如此一來,伏?和烈成池倒像是可憐見的留守父子,苦等在外沾花惹草的妻子歸來。
“爹,你又把冷姑娘氣走了。”烈成池抱起一塊木板,抬胳膊遞給伏?。
“她氣性大,我是哄不起的。”伏?的嘴里叼著塊兒角尺,接過木板,手里有一下沒一下地刨磨著。
烈成池打量著桂樹下已快成型的精巧秋千,抬手幫伏?摘掉嘴里的角尺,心知他分明又是在全力地哄冷月環了。
“爹,先皇是誰?為何他只是為女子做一架秋千,就全天下都知曉了?”
“那是人間的皇帝,他…”伏?正要說,又想起什麼,止住了話頭。
“皇帝那麼厲害?若我當皇帝,也會隨便做個什麼事就人盡皆知嗎?”
伏?把刨刀隨手擲到地上,舉起木板扣在他腦袋上,留下句“你只要記住,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爹,什麼是命啊?”烈成池把腦袋頂的木板扶下來,扔在地上,又急匆匆地跟在他爹身后去了。
“命就是命,擅長認命就是凡夫俗子的本事。”伏?走進屋中,從水缸中舀來一盆水,悠哉地洗著手。
“爹,怎麼講得你不是凡夫俗子一樣?”
“你仔細看我。”伏?低下身去,指尖點了點自己的俊臉,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在看了。”
“看出什麼沒?”
“沒有,爹真好看。”
“我這張臉,就是超凡脫俗,就不是他們比得了的。”
烈成池皺緊小眉頭,用力地盯,非要盯出這張臉究竟與其他人有何不同來。
門外有清風托著桂花香輕悠飄來,吹拂起他額前的發,而他當真就一直盯著。直到恍惚間,他眼前詭異地飄出幾縷紅絲,再一看,那伏?的眉宇間生出一點火紋額印,肩上竟不知何時蹲立了條大型的赤紅狐貍,那火狐貍勾著毛絨的尾巴輕悠地甩,一雙赤金瞳正在冷睨他。